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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异邦来使

小说:南风阁之公子欢作者:山巅之鱼字数:5580更新时间 : 2019-03-16 16:36:30
    59.  异邦来使

    是夜,紫宸宫里,钟鼓齐鸣,彩绸高悬,宫灯攒聚,灿如星河。

    此番来朝的是西北的卓罗和北方鞑靼的一支,刚吞并周边的小部落,声名鹊起,定名扈烈,惮于天晔威势,特派部落里最受人仰慕的一批勇士前来拜谒。

    卓罗是老熟人了,早已称臣纳贡,与天晔友好往来互通商贸,市上随处可见彼此的特产。那扈烈却还陌生得很,陌生归陌生,对方可是一点都不客气,首次来便为求娶公主。文武百官听闻大牙笑掉眼皮一翻,且不说天晔有没有公主,就算有,也不是塞外戎狄能垂涎的!

    殿柱粗高好似能拱托寰宇,环柱盘旋的升龙尽显天家威仪,李源虹端坐主位宝座,玉藻十二旒遮挡他的面庞,只能看到光洁的下巴和几乎抿成一条线的嘴。头顶上空一条巨大金龙脚踏日月,口含夜明珠,不需熄灯,便再华灯齐上也无法与之争辉,但外在的光芒显然不能令他成为真正的君主。他,在等一个人,不,应该说,所有人都在等一个人,只要那人不来,宴会就永远不能正式开始。

    嘭嘭嘭……扈烈勇士未蒙教化,性子粗豪率真,一腔饿火早烧上紫宸宫屋顶,把桌面拍得震天价响,幸得副使霍火尔颇通中原文化,几番眼神压制,才让他们老实下来。相比之下卓罗那边就规矩多了,主使沙乌提王子是卓罗王最喜爱的儿子,精谙几国文字风俗,别国的诗书礼乐,无不信手拈来,有他在,使者团一派雅儒风度,比正儿八经的天晔人还像天晔人。

    舞娘们轻歌曼舞,舒带广袖宛如仙姬,扈烈男儿不能欣赏慢悠悠的软舞,一个个呵欠连天昏昏欲睡,摆明了欺辱皇帝无权。如此又过个把时辰,其中一位终于耐不住,起身骂道:“唱唱唱,唱他个鸟!从早等到晚,磨磨蹭蹭难道在绣花不成!”

    “哈刚木坐下!”副使霍火尔低声喝止,怒火从独眼中射出,编成辫子的络腮胡抖动不止,他是一个筋肉饱满的半百汉子,却有着不符年龄的暴躁易怒。

    “霍火尔大人,他们兀的欺负人,那厮鸟宰相从朝上露过一面之后再不见人,戴着个什么狗屁雕花的面具,遮遮掩掩,鬼鬼祟祟,上朝要人等,宴会要人等,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难道他天亮不来我们要等到天亮?那皇帝明明一肚子火却屁都不敢放一个,庸懦得女人一般,哈刚木我倒想问问这天晔到底谁当家!”

    霍火尔冷冷一笑:“我早说过天晔今非昔比,他们皇帝等得,满朝文武等得,你我外人偏等不得?闭嘴吧,中土规矩大,比不得我们扈烈,你再吵闹当心被拖出去!”

    哈刚木不甘不愿地坐下,口中犹自气咻咻:“索性一斧头劈出他脑花子,看他还敢目中无人!”下意识往后腰一模,才记起兵戈利刃早在朝会时就被缴除,不由地暗骂一声。

    “人臣凌驾君主之上,乃天下大乱之兆。”

    这说话的乃此次出使的首脑、亦是带领扈烈扫平多个部落的大将西尤都敏,此时正饶有兴趣地直视李源虹身下的九龙出海云纹螺钿宝座。

    ——好在他们用的是鞑靼语,无人能通其意,否则必是一场不小的风波。然而即使如此,天晔众官仍以扈烈无礼,一时间怒目而视,充满鄙夷。

    内廷总管张德垂首到李源虹耳边问了两句什么,直起身来浮尘一扫,扬声道:“何人起座喧哗?”

    扈烈使团来这些日,礼数没学会,骂人的话倒是捡了许多,哈刚木探到霍火尔耳旁,低问:“那阉竖眼瞎?”

    霍火尔解释道:“明知故问,以显天子尊贵。”西尤都敏微哂,“欲盖弥彰,王者尊威岂需刻意示人。”霍火尔点头不语,起身深拜,用不太标准的汉话道:“贵国物宝天华国富民绕,敝邦塞外苦寒之地,难见此景,故情难自抑,赞叹不已。圣上见谅,诸公海涵。”张德略一颔首,“我天晔以礼相待,还请诸位以礼回之,切莫君前失仪。”

    霍火尔又行了一个汉人的大礼方才坐下,他长得壮实,一张方脸咬肌暴突,却偏要学天晔斯文人行礼,众勇士均窃笑不已。主使西尤都敏不悦,“何故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霍火尔嗤笑:“他们爱听奉承话。”

    正是此时,殿外传来一声连一声的通报:“宰相大人到——”由远及近,声震苍冥。刹那间,歌舞管乐骤然停下,女乐急速分立两边,让出中央宽阔走道,文臣武将有序起立,屏声敛气,四下恭肃,整个大殿只余通传声回音激荡。

    片时,凤栖梧领着凤麟缓缓步入,血玉发冠临风,黑缎礼服曳地,丰姿卓然,气度凌人。早上的厚重面具没了,换成一款轻质雕银面具,菲薄的羽状银片层次分明,从右边眼头扩展至耳后,拼镶出半边凤蝶翼,凤尾弯曲,正好掩住那见不得人的痕迹。凤麟腰悬佩剑,一身利落的剑客打扮,身为宰相近身护卫,他是特权多多,堂而皇之佩戴兵器出入宫殿,举国只此一个。

    “臣来迟,圣上恕罪。”

    凤栖梧见完礼,径自于首席落座,支着额头,漫不经心,凤麟侍立后侧,不苟言笑,如同随时要出鞘的剑一般危险。李源虹关切臣下,摇头微笑道:“爱卿从来守时,今日友邦来朝,何故姗姗……”

    “宰相大人偶感不适,念及友邦使者及满座公卿,执意拖着病躯前来,稍有延时,还请诸位同仁体谅!”凤麟昂扬抱拳,目不斜视。

    一个小小护卫,打断皇帝说话在先,无视皇帝圣颜在后,却无人敢吭声,反而有几个大员比赛似的对凤宰相嘘寒问暖,紧接着殿内一片歌功颂德之声,最后竟是满殿离座,齐声拜道:“大人辛苦,愿大人千秋鼎盛,万载长春!!!”

    千秋鼎盛,万载长春,连呼三遍,场面壮观,很有山呼万岁的气势,来使们皆目瞪口呆。

    凤栖梧也真受得住这样的恭维,稳如泰山般坐着,连话都懒得说一句,只动动手指示意他们坐回去。看到这样的景象,小皇帝哪能不胆寒,不由得往宝座里缩一下,说话气势顿时矮下半截。“今日下午朕听公公们说,礼部赵、姜两位大人被革去顶子赶回家去,两位老大人一向是与人无争,虽不知哪里惹怒爱卿,却要请爱卿高抬贵手,全了他们的晚年颜面。”

    凤宰相冷漠道:“赵璃,姜之玢尸位素餐,居然把妇人的东西送到我宰相府来,以下犯上,还说出什么仿效先古的浑话来。我瞧着两位老大人如此好古,毋宁学那古代先贤致仕归田,把机会留给年轻人,从此躬耕垄野,野鹤闲云,未尝不是一桩美谈。”他端起犀角杯朝皇帝一举,似乎转怒为喜,“老家伙还敢喊冤,说是圣上授意,臣记得先帝平生最痛恨迂化僵木之人,常说为民僵化害一人,为臣僵化害一群,为君僵化害一国,故圣人不期俢古,不法常可。圣上常蒙先帝训诫,理当比臣记得还牢些,断不会做出这样糊涂事。两个老家伙胆敢诬蔑圣上,万死都不为过,区区革职真是便宜了。”

    李源虹听罢五内翻涌,气血沸腾,差点当场怄出一口血来,他将酒杯往龙座扶手上重重一拍,琼浆飞起,污了衣袖,唰啦立起,帝冕上玉藻劈啪乱摇。

    “朕去更衣,众卿且开宴吧!”

    紫宸宫偏殿侍卫寥寥,李源虹脚步飞快,眼前的玉珠打在脸上生疼,他凶狠地拔下固定的簪子,沉重帝冕咕噜滚下,衣襟朝两旁一掀,龙袍也随即落到地上。

    ——不要了!统统不要了!谁爱谁拿去,省得受这份气!

    张德一路追一路捡,压着声唤:“皇上!仪态,仪态!”李源虹充耳不闻,顺脚踢开一间屋子,取过悬挂的宝剑就是一阵乱削乱砍,直砍得房里七零八落,自己也哭了起来。

    “公公,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肯说句话的,全去攀附他,朕坐在上头就是个摆设,还要时不时受他嘲弄。”说着越发伤心,竟发了恨将剑横在自己脖上,大叫道:“我看这窝囊皇帝不当也罢,免叫脸丢到番邦去!”

    张德三魂皆散,扑上去死死抓住剑刃,失声喊道:“皇上别说傻话,百官里总有一个衷心的,只是拘于形势不得不做做样子罢了!——户部李大人不就是明眼人?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泰斗,深受先皇隆恩,他们的心也是向着皇上的!”

    小皇帝被张德这样一说,又见他不顾性命扑将上来,真的是个衷心不二的样子,心里一股暖流淌过,顿觉得前路光明可走了,便丢开剑哭一阵,然后掀翻桌子,愤然骂道:“凤贼该死,指使门庭走狗做下那么多可恶事,朕只不过借赵姜之手警醒他一下,他就这般计较,竟在外人面前给朕难堪,实在可恶!可恨!!”

    想到“凤贼”明明整日在内阁议事,为耍派头偏要护卫胡诌什么身体抱恙,做出好一番戏来,心头恼恨,不禁恶毒诅咒凤栖梧:“真抱恙了才好,恶事做绝,伤了阴鸷,可不得遭报应么!”

    张德既笑又叹又忧:先皇早在儿时就懂得养精蓄锐,沉稳收敛得像个大人,虹儿是他独子,却一点不随他。身在天家若没有心思和城府,无异于自掘坟墓。想来一切皆因独出缘故,极万千宠爱于一身,缺少兄弟阋墙,又因幼年丧父,无人教他为君之道,因此显得格外不成熟。

    陛下啊陛下,您以庶出皇子到荣登大极,历经多少阴谋龌龊,立志不让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只留正统一脉,这是您严君之下的慈父心怀,可大仁不仁,昭昭天道,身为国君岂能因一点私心逆天而行?如今强臣当道,虹儿疲弱幼稚,您天外有灵,何其痛心哪——

    异族来朝,小皇帝突发奇想,想趁机提醒凤宰相安分一些,不要太过僭越,不想适得其反,得了好大的羞辱。

    说来却是个误会,之前外人在时凤栖梧还是愿意给皇帝一些面子的,表面功夫得做不是?此次端的是毫不留情,只因他实实在在被李源虹恶心了一把。

    这还要从凤栖梧刚入官场时说起,那时他擢升很快,又因少年美质,形容潇洒,难免遭人妒恨,渐渐的就流传出极为不堪的话,污他是董贤弥子瑕之流。听到风声的凤栖梧差些掀翻屋顶,提了刀就要往那些人家里去,幸得凤麟拉住,说现在比不得从前,你安心做一番大事业就别再动刀舞枪,打杀之事交给下人去办即可,堂堂命官没的为些小人跌了身份。

    好一番劝说,才保住了他的前程。凤栖梧受此羞辱岂肯善罢甘休,报仇之事断断不肯假他人之手,只是隐忍不发,直到掌权之后才罗织罪名,亲自雪耻。奉德四十四年,只要和那谣言沾边的人全没逃脱,主要的几个更是曝尸街市,连老家的祖宅和祖坟都给人刨了去。

    景帝自然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见他年纪轻轻办事利落,甚为欣赏,刚好蔡家的嚣张让他老人家很不开心,于是,轰轰烈烈的蔡芜一案展开了,牵连之广,害命之众,堪称自皇子争储、平王之乱以后最大的冤狱。

    自此,谈凤色变。

    前事少提,只说凤栖梧雪耻归雪耻,那隐忍的日子却叫他不爽得紧,到现在都难以释怀。李源虹送给他的组佩是妇人喜爱的东西,在他看来不吝于武侯送巾帼的侮辱,这般心思作祟下,哪里会有好果子给小皇帝吃。

    李源虹在偏殿气得发疯,凤宰相悠哉游哉地打量两拨来使,早上匆匆见过一面,也算认识了,就不再着人介绍。

    沙乌提早听过凤栖梧的大名,恭恭敬敬带人上去献上卓罗最高的礼节。卓罗人有回鹘的血统,高鼻深目,身材硕长,英姿勃发,但那沙乌提身染怪病,药石无用,几年下来,竟落得形销骨立、见风就倒的地步,方才坐着都止不住阵阵咳嗽,现在走动几步,更是摇摇欲坠。

    宰相命人扶起他,道:“王子不必多礼,回去坐着罢,卓罗王来信说王子身体欠佳,若有失礼之处叫本相担待着,卓罗实在客气,王子身体欠佳还能万里来朝,可知其诚。”说罢,命人给卓罗众使搬来软座,酒水菜色立马换上西域风味,就连歌舞都变成活泼激烈的胡旋舞。

    扈烈人心中不平,个个脸色阴郁,甚至有人忍不住用鞑靼语爆粗口,凤麟冷笑着扬声道:“你们来求亲,连个会讲话的都没有?”

    霍火尔不知这护卫何意,是针对那句骂人的话还是指他们不会说汉话,便示意左右勿躁,起身道:“尊驾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们心里清楚,入我天晔朝见吾王,不知礼数满口脏话,扈烈到底是来求亲的还是来宣战的!”

    霍火尔心中一惊,难道护卫竟能听懂鞑靼语,转眼又看凤栖梧,只见他敛眉垂眼,不发一言,真是个什么都不管的样子,任凭自家护卫嚣张。正待说话,主使西尤都敏按下他,微微欠身道:“扈烈汉子生性粗犷,我等常年征战,不拘小节,得罪之处还请海涵。此来确实受吾王之托,前来求娶公主,若得贵国应允,当为永世之姻亲,缔结兄弟之盟约。”

    他正当盛年,猿臂蜂腰,阔鼻高额,眉毛浓黑,头发微卷,乌铁制的兽头箍勒在额上,越发显得目光似电,不怒自威。说的好一口字正腔圆的天晔官话,举止间带有非同凡响的大将风度,断不是副使霍火尔能比肩的。

    凤栖梧慢悠悠喝完一盏酒,放下犀角杯,道:“西尤都敏将军客气,将军战功赫赫,若说得罪本座都还未与将军打过招呼岂非更加得罪。”他站起来略一颔首算回礼,“按理呼古都邪王指派西尤将军亲自来求亲天晔是不该拒绝的,可惜诸位勇士粗犷得太过头,连我朝有无公主都不加打听就贸然前来,恐怕天晔只能让诸位失望而归了。”

    “什么?天晔没有公主!”这显然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不是说中土男人非常喜欢女人,三妻四妾那是平常,开枝散叶人伦大事,皇帝就更不必说了,三千佳丽,儿女成群,怎么会寒碜到连个公主都没有!

    凤麟觉得那句“什么”蠢极了,不由得轻蔑笑道:“先帝膝下凉薄,的确没有公主,贵使若不信尽管差人去打听。”

    扈烈勇士们你看我我看你,颜面扫地,天晔众臣正要假意安慰两句,小皇帝李源虹大步流星出来,放声笑道:“无妨,没有公主有郡主,朕的堂姊李熹微正当妙龄,生得花容月貌,难得的是还会拳脚功夫,真可谓当世女杰,不知贵使意下如何?”爽朗大笑两声,话锋突然一转:“自然了,朕还年幼,不懂邦交大事,一切还要请宰辅拿主意。”

    气氛骤然跌下,凤麟心里叫糟:完蛋,怎么竟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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