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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 柳城贯卫

小说:锦绣洛神作者:东海龙女字数:6388更新时间 : 2016-12-22 05:07:09
    曹植有着怎样的性情,以他的狂放外露和毫不掩饰,即使是织成,也了解了七八分。他爱烈酒,好名马,擅剑术,喜交游,弹铗高歌,长啸作吟,这是他曹植的喜好。

    于女色一道,似乎的确并无什么特别的嗜爱。除了娶了崔氏之外,甚至都没有什么姬妾,而对于他的正妻崔氏,似乎都是淡淡的无可无不可。这一点与曹丕相似,却与他们那个出名爱好美人的父亲绝不相类。

    然而曹植却又是一个感情充沛而细腻的人,从他对曹丕过往岁月中那种交往便能看出来,他对于亲情、友情是相当看重也是非常渴望的。说来也真是残忍,曹丕这几个兄弟,因了其父的地位所至,从小便高高在上,却因此恰好缺失了亲情和友情。因为曹操的家庭组成实在复杂,竟有二十多个儿子和六七个女儿,侧夫人就有六个,姬妾无数,各夫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令得身为母亲却又出身尴尬的卞夫人,几乎要竭尽全力去立足自己,而对几个儿子的关心自然是远远不够了。但同时又由于她的身份,令得她的儿子们又要高出一等,也就分外地得到了家中其他兄弟的孤立。同时因了曹操的出身并不甚高,世族子弟们也很少有真心愿与曹氏兄弟交往之人,就连何晏这样的靠曹家抚养长大的“假子”,都时常自矜于何家的身份而与曹氏兄弟面和心疏,更不用说其他人了。至于部曲也好,名士也罢,毕竟与曹植的地位不同,交流起来多少还是存在着隔阂的。

    所以他不仅对自己的亲兄长曹丕有着孺慕之情,对于出身世家、多才多艺而又温柔和顺、心地善良的甄洛,更是揉和了知己、亲人、姊姊这多重强烈的情感,甚至还有着对美的崇拜和喜欢在内。

    可想而知,当时甄洛受到这样的流言攻击,他会有着怎样的心情了。

    织成想了一想,斟字酌句道:“然而当时乌桓事急,恐怕就连魏王对这所谓的流言,也不能坐视不管。”

    曹植颓然道:“你说得对,当时大兄便告诉我,阿父要他将阿洛遣回袁府。”

    原来甄洛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离开的!

    织成心中早已雪亮:以曹丕兄弟对甄洛的宠爱,以曹操有时比较粗大的神经(或许可以说是魏晋名士那种傲睨一切的气度之源),若是寻常的流言,甚至董卓吕布的旧例都比出来,亦不足以让他驱逐甄洛。

    问题是当时有乌桓之事!

    乌桓又名乌丸,原与鲜卑据说是在前秦之时便有的胡族,后来投奔匈奴,为冒顿单于所接纳。匈奴被霍去病驱走之后,乌桓各部落就南迁至长城之侧。在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辽西五郡生存,并在幽州置护乌桓校尉,监领乌桓,使不得与匈奴相通。此后乌桓世代受汉庭教化管束,有时也帮助抵抗匈奴残部,只到东汉末年之时,因朝廷失去了控制能力,乌桓便多次叛乱。此时乌桓本身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统一,共分裂为四大块,其中上谷郡的乌桓领袖,名叫难楼,有九干多个部落。北平郡的领袖乌延,有八百多个部落。辽西郡的领袖丘力居,有五千多个部落。辽东郡的领袖,叫做苏仆延,有一千多个部落。

    后来丘力居的侄儿蹋顿横空出世,成为辽西、辽东三个郡的乌桓领袖,苏仆延与乌延也听从于他,他答应襄助袁绍攻打公孙瓒,袁绍当时是有“大将军”名份的,可以以天子的名义封赏,于是就把他与苏仆延及乌延、难楼等人都封为单于。

    也就是冲着这些所谓的“恩义”,袁熙兄弟跑到他那里去投奔的。

    曹操岂能容许这些人在旁边虎视眈眈?况且幽州经此一役,元气大丧,若不找回场子,群狼都上来撕咬一口,岂不糟糕?更重要的是,如果乌桓不除,则其盘踞三郡之地,又听从蹋顿的统一指挥,若是等到袁熙与袁尚恢复了元气,到时蹋顿与袁军残部联合起来,对于北方是极大的威胁。若不平乌桓,曹操时刻便要担心自己受到夹击。

    有的将领担心刘表会联合刘备攻打许都,

    因此曹操便决定北征辽西,攻打乌桓。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两个儿子却与袁熙的妻子交好,对于稳定军心来言,亦非什么好事。名士风流,任性妄为,都是建立在和平的大环境下。如今乌桓之战,事关曹操基业,也事关天下最后的局势,此时任何可以动摇军心的因素,都必须要毫不犹豫地排除。

    而曹丕也终于抗不住压力,将甄洛送归袁氏。

    袁熙兄弟虽然跑了,但他的家眷连同死去的袁谭、同逃的袁尚的妻小都与刘夫人合居在一起,幽州城破之后,实在无处可去,也只有昔日的邺城最熟,无奈之下,只好迁回洛川一带。甄洛并没有受到多少路途的跋涉,就回到了袁府。

    但既然如此……

    织成脑中有光芒一闪,

    她想起当初陆焉的话来:“建安十一年时,她独自一人千里迢迢奔赴邺城,但途经洛水时,忽然觉得进退两难,竟在此投水自尽。”

    从洛川到邺城,百里还差不多,哪里会“千里迢迢”?

    问出来的话,却变成了:“可是……洛川与邺城,隔得这样近,阿洛她……她只管等到世子回来便可,又怎会进退两难,竟至于投身洛水?”

    “你也听出来了对不对?”

    曹植冷笑一声,漆黑的眼珠之中,渐渐蒙上了雾气:“是啊,大兄跟随阿父去西征乌桓,可是我还在邺城!阿洛若是真在袁府中受到了责难,若是偷偷来找我,至少我也可以帮她安顿在一个清静的所在,大不了我暂时不去找她便是!她又何必‘走投无路’,只能投身洛水?”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不觉已带上了沙哑之音,连喉咙都似乎哽住了,扭头叫道:“阿卫!你来讲!”

    贯卫?

    这一个小黄门,他知道些什么?

    似乎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面貌清秀,先前还有些胆怯的小黄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些微的变化。

    若说有什么异常之处,大概是他太镇定,太冷静。

    曹植此时正在讲述之事,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秘闻。所涉及之人,一个是如今几乎可以等同太子般尊贵,将来也会是这天下最为尊贵之人的曹丕,另一个则是与太子相比毫不逊色、曹操最为宠爱的儿子平原侯曹植,而在一旁聆听的人,正是魏王世子妃。

    可是他却始终保持了同样沉默不变的表情,似乎他从一开始就应该是这样一般。这与那个在宫门处守候着,跑起来还有些怯意的小黄门,几乎是两个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他?

    “奴婢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宦官。”

    他开口便是令织成又是一惊,而他坦然地抬起头来,面上既无羞惭,也无忐忑,有的只是一种早已平息的冷静:

    “奴婢是为了甄女郎,才成为宦官的。”

    甄女郎三字一出口,织成本能的背上一紧,但随即反应过来:这个甄女郎,指的应该是甄洛,而不是她这个冒牌货甄宓。

    “奴婢也不是本地人,奴婢的祖籍,是柳城的汉人。而贯老祖籍也是幽州,说起来只不过奴婢家中刚好姓贯,便攀上了一个贯氏旁支罢了。奴婢,并不是贯老的亲生侄子。后来入宫为小黄门,能得到叔父的青眼,不过是因为平原侯罢了。”

    这到底是什么关系?

    织成模糊之中,又渐渐有些明白,贯卫并不是贯休真正的侄儿,只是因为同姓一个贯氏,而贯氏在此时也不算什么名门大族,旁支嫡支的分别都并不是很重要。所以贯休认贯卫为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曹植暗中的请托。但……恐怕跟贯卫自己,也有几分关联。眼前的贯卫,清秀之中有一种锐利之气,从这一点来说,竟与那面目和善似邻家老翁的贯休有几分相似。分明后者那样和善,却也竟然会有这样的锐利。那和善的外表下,应该也有着绝决的手段和行事罢?是否正因为此,他才会欣赏贯卫呢?否则单只一个贯姓,又或是因了曹植,也不至于让他竟愿意让这个贯姓的年轻小黄门,成为他所认可的“亲生”侄子。

    还有柳城……柳城好象正是乌桓塌顿单于所谓的“王都”啊……那么……

    “奴婢在柳城时,遇到了甄女郎。”

    如同蓦地轰隆隆一阵巨响,从脑门上滚过一串惊雷,织成这次是真的惊得坐直了身子,一霎不霎地看向贯卫,一个念头也猛地冒出来:

    原来甄洛也去过柳城!

    千里迢迢……

    陆焉这四个字的注脚,原来在此!

    “建安十一年春,奴婢还是柳城街上,一个挑篮卖胡饼的小贩。父亡母病,全靠着每天卖出的这两篮胡饼养家糊口,还要为阿母延医服药,日子过得着实艰难。”

    贯卫的话语,遥远而陈旧,仿佛是击打被褥时蓬起的那些尘埃和飞灰,迎着暗金烟紫的光线,纷乱地飞舞:

    “当时蹋顿已在白狼山败亡,被魏王麾下的张辽将军斩于马下,乌桓部众群龙无首,溃不成军,魏王大军一举占据了柳城。袁熙兄弟逃往辽西公孙康处,柳城终于成为了魏王的地盘。

    但当时挑着两只篮子卖胡饼的奴婢我,只知道乌桓人大部分都逃了,虽然汉人们一个也没有走,留了下来,那也是因为无处可去。想想,若是有处可去,当初何必要呆在乌桓人的地盘呢?魏王,那时还是丞相呢,他的大军也需要补给,且刚刚在白狼山血战过,虽然尽力地约束军纪,不至于有烧杀掳掠之事,但是抢上我那两篮胡饼,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我们长期生活于柳城,在他们的心中,根本不能与中原的汉人相提并论。当时只是一队士卒横冲直撞地经过,我的两只篮子便不知怎的被撞落在地,无数双手抢掠而过,篮中便空空如也,一只胡饼也不曾剩下,连我都被撞了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尘土里。”

    贯卫的声音平平,听不出当时的情绪,然而他如今年纪不大,建安十一年的时候想必只是一个幼童,在另一个时空还只是上小学的年纪,却不得不承受生活的狰狞:

    “我想到阿母的药钱就此没了,昨日因卖的胡饼不多,本就没有钱去买药,今日索性是连本钱都蚀了,只怕明日也无法买药,要是阿母的病就此恶化,留下我一个人,可怎么是好?心中又害怕又伤心,不由得坐在那里哭起来。哭了很久很久,行人只是匆匆地跑过,没有一个人敢来管我。

    我哭了很久很久,只觉得天色都渐渐暗了起来,连街上都起了风,黄色的沙尘遮敝了道路,我忽然听到有个人在问我:‘你这孩子,在哭什么啊?那声音如此柔和美丽,仿佛是传说中的天界琴瑟齐鸣,我抬起头来,眼前模糊一片,只有那个披着青氅的女郎,象是神仙从天而降般,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取下遮住脸庞的布巾,我觉得仿佛有一道光闪过,把我都惊得愣在了那里。”

    那是甄洛。

    不用他多说,织成也知道,那一定是甄洛。只是这样远的道路,甄洛是怎么过去的?

    “仔细一看,我才发现她其实也不是神仙,因为她的身上落了厚厚的灰土,要仔细辨认才认得出本来的青莲色。她脚上的革鞾虽然是用了最好的牛皮钉成的,但鞾尖已经磨开了口子,又反复地被用软皮缝上,弄得厚厚的数层,显得十分笨重。她牵着一匹马,马鞍边上挂着的革囊,也是磨损得破烂发白。不过她的脸和手因为布巾的遮裹,还是显得非常干净美丽。她说话的口音是官话,带着和悦如乐音般的节拍,这样美丽的女郎,即使是在我当时一个卖胡饼的少年看来,都要如同最珍贵的珠玉,要郑重地收藏在金箧银匣之中,为何要如此风尘仆仆地奔走在路上,来到我们这遥远而荒蛮的柳城?”

    一定是为了曹丕吧?

    可是这么远……这么远的道路……

    从邺城到柳城有多远?路上有多么艰难?恐怕后世的人无法想象。

    曹操在征乌桓的计划中,原本是以无终为据点,沿海边经山海关出关,直捣乌桓的老巢。这条路也是最常走的一条,被称为“滨海道”,位于狭长的滨海平原,也就是今天所谓的“辽西走廊”。从河北出发,经玉田,丰润,出山海关取锦州。然而,一旦遇到夏秋季节的大雨,这条路又成了不可行之路,“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连日的阴雨连绵加上洪水频发,道路泥泞,根本无法行军,将士疲惫不堪。还是一个叫田畴的人献出了一条新的行军路线,才令曹操的北伐没有无功而返。

    田畴说,从卢龙塞到达柳城有过一条路,虽然已经毁坏了有二百年,但是还是有小路可行。出其不意,可以一举消灭蹋顿。

    这是一条怎样的路呢?从这条路出塞,将面临塞外的五百里险地,越过白檀之后,一直到达平冈才算进入平地,直指乌桓的巢穴柳城。这险地有多么险?由于荒弃多年,少人行走,这五百多里是没有路的路。据当时的史书记载,曹军行走在荒草与乱石之间,两旁危崖高耸,尽是“堑山堙谷”,似乎随时都会有敌人的伏兵杀出,且几乎要靠士兵趟出一条路来才能前进。张辽等将士劝曹操不要轻信田畴,及早回军,以免中计。曹操拔剑在手,说,有再敢此言者,我必诛之!遂令全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劈荆斩棘,边开边走。虽军中不断有人生病,有人掉队,有人摔死,但曹操的剑锋始终向前,就这样才一路走到了柳城附近的白狼山,趁蹋顿不备,将其一举击溃!

    这样的路,甄洛一个弱女子,竟然也找了过来,可见其心中对寻找曹丕的意念,又是多么坚定!

    不,料想她一个人,是走不了这么远的,路上一定有人相伴。是谁送来了她?

    没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是因为在曹植和贯卫的心中,那些问题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他们只记得回忆中那个美丽温柔、然而又坚定勇敢的女郎。

    “她拔下头上一根金簪,拿起我的手掌,将金簪放在了我的掌心,说:‘别哭了,你是没有钱了吗?卖掉这根金簪就好。要是不够,我就住在西街的邸舍,你再来寻我,我帮你想法子。你记好了,我姓甄。’

    那天我坐在尘埃中已经哭了很久,柳城的风沙又大,我整个人都变得很是邋遢肮脏,就连手掌之上,也都是一道道的眼泪和鼻涕与尘土混合之后的污物,连自己看了都不免恶心。她那样高贵美丽的人,却毫不在意地拿起我的手掌,顾不得她的玉手是否沾上了脏污,把那样一根宝贵的金簪,轻轻地放在了我的掌心。金簪值多少钱,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分明那时的她,与我就象是云和泥的差别,但她却根本不嫌弃我有多脏。”

    “那时我茫然无措地坐在地上,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我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消失了。我不能让阿母没有药钱,只好拿了金簪,在当铺换了银子,又去药铺换了药材,正在回家熬药之时,我家的破门忽然被踢开了,一队曹军士卒冲了进来,为首的几人推着一个全身发抖的胖子,正是那个当铺的老板。他一看见我就叫起来:‘是他!就是这小子拿了金簪来换的钱!’”

    贯卫的眼中射出一种含义莫名的光芒,这样的光芒使得他再也不是那个清秀平常的小黄门,而有了一种野性和活力:“然后我就看到人群象潮水一般让开,一个穿着黑甲的年轻将军,沉着脸走进来,问我:‘你从哪里弄来的金簪?若是说不出来,我立刻便砍了你的头!’我当时吓坏了,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当他听说是一个‘姓甄的女郎’时,忽然一下子象泥塑一样呆住了。就连周围那些原本凶神恶煞的士卒们,也好象忽然被定住一般。”

    室中一片寂静,只有贯卫的声音在微微上扬:

    “在缓过神来之后,他便要求我带他去找那个甄姓女郎,我也本能地感觉到了他没有恶意,于是他只带了两个亲近的卫兵,由我带着找去了西街的邸舍,果然有个甄姓女郎住在那里。他几乎是颤抖着敲开了她居住的房门,他们一见面,就轻呼一声,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我虽是个十来岁的幼童,却也在柳城走街串巷,那里民风开放,时常也有男女爱侣公然亲密同行。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那个神仙般的女郎,竟然是这个年轻将军的爱侣。”

    “呵呵,爱侣……”

    他的笑意有些古怪,听起来带着令人发糁的意味:“只到后来我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爱侣,跟两个人表现得亲不亲密,可全然没有关系。可是那时我怎么知道?我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可恶的、自以为懂得一切的幼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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