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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往事.凤隶(一)

小说:南风阁之公子欢作者:山巅之鱼字数:5228更新时间 : 2019-03-16 16:36:30
    61.  往事.凤隶(一)

    “都听着,都御史大人是托孤重臣,排场自然是极大的,你们等下可不许失仪!哎哎,忆秋,你这娘们儿哭什么,死不捡好日子,今天可是都御史他老人家的寿辰,触了霉头有你好下场!还有你,棠棣!你别再给我整天苦着个脸,咱家大人把你从活死人墓里扒拉出来,你要知恩图报!”

    棠棣看着直戳到眼前的手指,墩身拜了拜,露出一点点笑容,又侧头望着眼前披红挂彩的巍峨府邸,想:从此以后这就是归宿了。

    奉德四十八年,是都察院都御史凤栖梧风生水起的一年,各种好事接踵而至,自然要做一做寿宴。一时间,大官小官乐得团团转,蓬门贫家愁得团团转,特别是地方上的官员,提前三月就在着手准备贺礼,人不到情要到,又有那一心梦着做京官的,苦于没有门路,更是绞尽脑汁也要送上一份让惊绝的大礼。

    这些贪官哪里来的钱,还不是民脂民膏,百姓们怨声载道,家家给凤栖梧立上灵位,巴不得他立时三刻死了。

    这个,凤栖梧大约是没想到的。彼时他春风得意,高坐在首席上,听着管家高唱礼单,享受万人称颂的荣耀。念到邠山县令‘十美图’的时候,宾客们哄堂大笑,都讽刺说难为他一张图画万里迢迢地送来,也算有孝心的。及至十辆马车停下,从上面依次款款地步下十位美人的时候,他们笑不出来了。

    单单十位美人就罢了,无甚稀奇,这十位女子个个打扮成西施王嬙、飞燕杨妃的模样,手执不同乐器,合奏佳音,衣香细细,拂芷兰之清露,柔荑纤纤,挑流云之高妙。远远观之,如仙人送寿,较之一旁须眉乐人,清浊妍丑,判若云泥。

    棠棣外着飘飘对襟素纱,里面是一痕抹胸云锦百褶裙,胸上绣着浅淡的出水芙蓉,惊鹊髻旁簪一朵雪白木芙蓉,横吹一管玉笛,虽不事雕琢,然更见天然之工。一曲完毕之后,她们十个女子静静立在庭中,垂头等待命运的安排。

    来客们已然改了口声,一致交口称赞,纳罕着小地方也能出产这般的绝色,将来可要去游一游,又带了一句邠山县令有心。品评一番之后自然就是看寿星的反应,都撺掇着说凤大人艳福不浅呐艳福不浅!

    凤栖梧扫了庭院一眼,都垂着脑袋也看不见面庞,便挥了挥手,道:“赏!带下去。”

    棠棣心里早猜到是这个结果,京城大官么,什么美人没消受过。没抱期望自然不甚失望,转身那刻,一个白衣皎皎的男子风一般擦过,留下淡淡的香味,很是好闻。

    “凤大人千秋,我来迟了!”那白衣男子人未进屋声已先到:“墨渊不才,亦送一卷《十美图》,可惜凤大人连活脱的美人都不看一眼,这纸上的美人就更不入眼了!”

    正堂里即刻就喧闹起来,只闻众人高声笑道:“白少爷吴道子托生,云林子转世,丹青初成万人争抢,虽是纸上美人,定比百个庸脂俗粉更能动人。”就要请出白少爷丹青墨宝。

    凤麟迎下堂去,笑道:“白公子来迟,该罚!”凤栖梧支着脑袋递出小小一杯,道:“虽是罚却不可罚太狠,倪瓒‘逸品’代表,给他罚狠了可是要逃的。”(倪瓒的别号之一为云林子,逸,即逃跑的兔子,本指倪瓒不为身外物所累的洒脱态度,这里凤栖梧故意曲解,有戏谑的意思。)

    白墨渊欣然接受,甚至道:“这谑得雅,难得你庆生,便罚我喝光府里的酒也不怕。”

    “白少爷画雅人也雅,连雅谑也当夸奖,竟是好雅成痴了,”一人见气氛正热,愈发站起来助兴:“方才的礼物雅称十美图,里面正好有个白衣美人甚是雅致,你们觉得她和白少爷站在一处像什么?”

    白墨渊微愣,他一双眼睛只黏在凤栖梧身上,哪注意到什么白衣美人,然而凤栖梧却故意恍然道:“本官疏忽,差点叫一对天造地设的有缘人错过。管家,你去把她叫回来,就说有贵人看上她了,要和她拜堂。”

    满堂人大笑,管家也欺负白墨渊文质彬彬脾气好,当下高声喊道:“好咧——”

    棠棣一行方才转了一道弯,就有人追上来拦住她们,“白衣服的那个随我来。”

    棠棣不知发生何事,人生地不熟也不敢问,同行女伴以为她被选上了,都投来复杂艳羡的目光——她们都经过千挑万选才出来,临行前有个性子奇烈的,一头碰死了,“十美”变“九美”,父母官没法,还好师爷足智多谋,提醒一句女囚里面有个姿色极好,拿来凑数岂不正好。

    谁知竟让这凑数的拔得头筹,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棠棣不明就里,跟着管家前去,方到庭中,又有人迎上来短住两人:“不必了,白公子不经闹,认真生起气来,咱们大人在那里好言赔罪,叫小的仍把这姑娘带下去,管家快些到堂上去帮忙招呼客人为是。”

    棠棣听到此话,知道自己无意中做了爷们间玩笑取乐的,心中好生不乐,却知侯门一入深似海,连正经做夫人的也不得任性,何况她们只是一份礼物,连姬妾都不是。就跟随小仆折回大部队,由一位老妈妈接手,送到二门内去。

    时值夏日,夜凉如水,远远地传来笙歌舞乐,棠棣她们初来乍到,看哪里都是琼楼玉宇,精致繁华,冷冷地透着没有人情味的秩序。天上一轮皓月,人间万家皆休,女子们新奇又害怕,趁夜深无人携手聚到阶前,起个互通心绪、排遣寂寞的意思。

    阶下一片霜白月光,清冷空寂,把个人间私邸,竟作天上蟾宫桂殿。女子们因白日棠棣被叫回去,料是好事,心里早就好奇不已,都拉着她打听凤大人的高矮胖瘦、年轻与否、可曾说些什么。

    棠棣哪里知道这个,献艺时紧张得要死,不敢乱瞟一眼,及被唤去又半道折返,当即就随便塞责一番,不肯将实话说出来,恐惹人耻笑。女子们当她藏奸,纷纷瘪嘴,发酸道:“这还用问么,你没听见人都称他老人家,做上都御史的人么,能年轻到哪里去,只要不是须发皆白就谢天谢地了!”

    女子们又自报家门,都是些良家女儿,念及棠棣是女囚,但看她温柔洁净,不像那妖娃泼妇,为奸作恶之辈,就向她打听犯了哪条律法,可是冤罪。

    “没犯律法,也不是冤罪,你们别问了。”棠棣说完就侧过身去,缄口不言。往事不堪回首,她实在不愿多加提及,再说这样的丑事也不好宣扬,难道要告诉她们自己是合过八字、换过庚帖、配过人家的弃妇么?

    众人见她态度冷淡兴致缺缺,此后便有意疏远起来,有什么事都撇开她去。后来府中又陆续进来好些女子,或一个一个来,或一批一批来,后院中热闹起来了。

    可人一多,嘴就杂,何况这么多女人,环肥燕瘦,个个秉倾城姿容,少不了要夸耀比美,斗狠争艳。今天你拿了我的衣裳,明天她偷了我的脂粉,一天下来少说也要生出五次口角。

    之后不知怎么的,斗争的重心一下子转到都御史身上去,好似是因为有几个极为出色的,因缘巧合得了一夕之幸,从此竟像被摄了魂魄一般,日日倚门张望,苦等凤栖梧前来。

    这些女子多已及笄,春心易动,甚至有经了人事的成熟少妇,举止轻浮来历不明,这些人听说饲主如何如何风华无双,帷幕里如何如何温柔款洽,竟不拿人当做下贱玩意,焉有不动心的道理?

    只棠棣不参与其中,她因经了些波折,又看了些冷暖,早有些心如死灰的感觉。女伴的冷落她乐见其成,看见这些女子为个一年都不来一次的男人斗得热火朝天,当真没有意思,就更不屑与之打交道。每日家素面朝天,不争不抢,竟越来越像个佛门的俗人,红尘的道姑。

    然世上有句话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

    棠棣一心躲避争端,不料身在争端之中,断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这些女子听说棠棣入府那日被凤大人专门差人叫转回去,一腔醋汁子早拧巴出来,又不知从何得知她原是个吃牢饭的女囚,越发要闲中生事,每天都捏着这个短儿,寻隙到她窗外骂一阵方才过得。

    好在棠棣性子颇为隐忍,觉得都是女儿,何必自相践踏,又可怜她们看不透,所谓“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她们本是造化之秀,这样的容颜若放在外面,哪一家的男儿不来求?

    可惜在这里,就注定无人观赏无人怜惜,养得越来越心性刻毒,一天天靠斗嘴来消耗自己的美貌和光阴。

    ——但凡女子,谁不期望找个入心合意的夫君相守百年?谁乐意每日捻酸泼醋,任性斗气?温柔女儿都是养出来的,这个养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情郎真心实意爱的滋养——她们这些人,注定此生无缘了。

    可曾知道,棠棣也有过对月许愿的时候。

    说来不可思议,她虽然是女子,却自小痴迷功夫,一心想要仗剑天涯。为这个可是吃了不少苦,自己照着画本子打基本功,吵着阿爹做一把木剑给她,每日天不亮就起来耍弄,春去秋来,从不间断。

    阿母见她出脱得越来越标志,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这么个漂亮姑娘要是练成母大虫可怎么好,岂不阻碍她的姻缘?就拿着笤帚打,不许她耍弄刀兵。

    母命不能不从,自己的心意也不想违背,棠棣左右为难,最终与母亲各退一步,她不碰刀兵,转练轻功。

    轻功?便是像仙女那般飘来荡去的功夫么?阿母打量着自家女儿的美貌,笑得合不拢嘴:她将来必定会过上仙女一般的日子!

    也合该命中与武有缘,棠棣遇上一位江湖卖艺的落魄武师。武师虽只是卖艺人,却有两分真本事,见棠棣根骨奇佳,且又刻苦,就收了这女弟子,每日只需两餐饭的供养。

    学成以后,她已经是十六七的大姑娘,每日求亲的人踏破门槛,阿母不许她随师父去闯荡江湖,要为她择一门好亲事,送到豪门大家里做贵太太。

    无奈蓬门小户,哪里容易攀扯贵亲家,左挑右看不中意,如此又耽搁几年,阿母渐渐急起来,再这样下去,就留成老姑娘了!只能勉勉强强的挑一个中等人家,敲定吉日就要送出门去。

    棠棣不太愿意就这般嫁了,但“女大当嫁”,千古不变的道理,如何能够违拗?加上母亲成日眼泪汪汪,殷勤嘱咐她:

    “我的儿,你是个心软意坚的孩子,到了别人家做媳妇,千万把心软收着些,大家人户不像咱们这般和顺。再来,男人娶几房姨娘正常,夫妻之道,宽容方能长久,你要做主家奶奶的人,别学那小女子动不动就喝醋,叫人笑话。”

    听得棠棣伤心不已,不忍让母亲忧心。再则男方家里三天两头派媒人来探望,看看有什么需要增补的东西,真是个用心得不得了的样子。棠棣看着热闹,心里渐渐的也生出期待:这辈子就是他了,却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呢?

    终于顾不得羞耻,逮着爹娘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向媒婆儿打听。

    “哎呀好姑娘!”媒婆拉着棠棣的手拍了又拍,腮帮子上的肉笑得直抖:“说起那家少爷,年岁比你虚长一岁,那可真是个难得的,性情温柔,模样儿也与你般配,只可惜……身子怯弱些,但有药调理着,一点妨碍也没有!”

    棠棣听到身子怯弱,心里就咯噔一跳,脸上现出些失落来,眼珠儿也暗淡下去。

    这和她的少女初心着实有些出入。爱耍剑、会轻功的女子怎会期许嫁给一个病弱的男儿?婚后临窗对坐,却说些什么?

    媒婆儿见这样,以为她不愿意,暗暗嗔怪她心太大,也不看看人家什么样的家底。

    “姑娘,你别怪老婆子说句实话,多少比你模样更周正、家底更厚实的女孩儿,哭天抢地想嫁到他们家去!不为别的,他家虽只是一般富户,背后靠山可大着呢——皇城里有人!说话硬气腰板儿直,连咱们的父母老爷也惮三分的。若不是他家少爷多病,想要个命硬的贫家女子挡一挡,这门亲呀,未必轮得到你头上!”

    棠棣给他说得满面通红,心中隐隐不服——又不是我贪爱富贵,是……然而脸更红了,爹娘一心攀高是事实,怪不得旁人,而且人家不也没嫌弃她是寒门女儿不是?三媒六聘的来说亲,礼数一点不差,正是迎娶正房妻子的礼。

    妻子……她,要做人家的妻子了?……棠棣羞怯一笑:

    “您说得是,我女儿家懂什么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不满意的道理。您是本县有名的活月老,您说他是难得的他必是个极难得的,我还要感谢您坦诚相待,让我心里有底儿,婚后也好奉养公婆照顾夫君,不至于太过仓促。”

    “就是这话!”媒婆转嗔为喜:“不过你放心,他们家公子很会体恤人、心疼人。你过去后,他见你这般的美人坯子,又温柔懂事,爱你怜你都来不及,哪里舍得叫你劳动一根手指,伺候人的粗活,自然是丫头老婆们去做了。”

    棠棣这下是真真正正臊得说不出话了。

    媒婆子吃了几碗茶,临走时拍着胸脯打包票:“老婆子拿金字招牌赌誓,这桩婚再好没有的!你们一样柔水性子的人儿,这样都不能白头到老,我宁可吃饭咬断舌头,从此永不说媒!”

    这誓发得狠,棠棣再没什么可疑心的,且盼着大红花轿来抬,言谈举止皆带着待嫁女儿方有的娇羞,一颦一笑真是美极了……

    可谁知,命运弄人,祸福相依,往事已然不可追忆,想起来徒增伤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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