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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六章 变生胁腋

小说:锦绣洛神作者:东海龙女字数:5884更新时间 : 2016-12-22 05:07:09
    仿佛是看透了她心中的挣扎、为难、犹豫和最后的决定,曹植终于极轻极微地摇了摇头,缓缓道:

    “还有最后一件事,是瑜郎让我告诉你的。听说你起初接近大兄,是因为你一直在寻找一种奇锦,与当初织室所献的一种锦名字相同,都叫作流风回雪。这名字虽是我起的,但当初织室所献之锦,虽然华美,实则也透着俗气却当不起这样的名字。倒是当初大兄宠爱阿洛,因她善舞,那些舞衣偏又流于俗艳浊重,大兄说阿洛弱不胜衣,不惜千金自蜀中寻得一种素锦,又以特殊技法着色,轻薄如雾、盈然如云,光如云晕,裾上饰以明珠。且裙间亦有凤鸟风纹,另有雪色飘逸,着此锦衣起舞之时,宛若北风卷起的雪雾一般,倒与你要寻找的那种锦,有几分相似。据说此锦与寻常彩锦不同,并非是由各色彩线编织而成,倒是在素锦上施以特殊的色料及染法,才有那样流离万千的光泽……”

    曹植的话尚未说完,织成已经蓦地转过身去,疾声道:“流风回雪锦?”

    她眼中射出异光来,急急问道:“那锦难道果真是有的?既是甄女郎……族姊曾有过一件,那么这世间一定还能寻出第二件,或是世子那里也会有?”

    曹植不曾想到她竟有这样大的反应,心中诧异,面上却淡淡道:“贯卫方才并没有告诉你罢?那一晚在柳城,原是阿洛心中欣喜,着此衣在席间为大兄而舞,继而却听见那样晴天霹雳般的绝情之语。她甚至尚不曾脱下这件舞衣,草草裹了件大氅,便与贯卫趁夜奔入荒郊山庙之中……那件锦衣,当晚在她自尽之后,连同她本人一起化为灰烬。此后再未见大兄身边任何姬妾着过那种奇锦,后来织室敬献流风回雪锦,或许也是因为影影绰绰听过从前那锦的名字罢……可笑我那时只怕触动了大兄心中情伤,居然还抬举了那个献锦的织奴……那奇锦在这世间只是惊鸿一现,只怕大兄也拿不出来了,便是有,因了甄洛,恐怕他是提也不肯提的……就算为了那锦,你还不肯离开大兄么?”

    织成只觉心中如浪涛翻涌,着实不曾想到,今日竟得闻如此之多的秘辛。想起昔日与曹氏兄弟初见之时,在陆家的别院之中,却听曹植清清楚楚说过,“据说洛水有神,名曰宓妃。自阿洛溺于洛水后,大兄曾在梦中见过她,但见她戴金华太玄之冠,披云光明珠之袍,步履盈然,凌波于洛水之上,象是神仙的模样。”

    曹丕一个男子,便是梦见心上人,又如何会记得衣饰之物?想来那便是甄洛最后一舞之时的模样,也是他最后一次见着甄洛的模样。数年之来,念念于心,哪怕是午夜梦回之时,亦不曾改变分毫。

    而在另一个时空所见的那幅小像中的女子,虽未着冠,但那锦衣流华,正如曹植所描绘的流风回雪锦极是相似,那画中女子,十有八九就是甄洛本人!虽然听曹植的意思,那真正的流风回雪锦的珍贵之处,竟然是在于它的染色之法。而甄洛死后,不知曹丕是不愿触景伤情也好,无心此事也罢,也就此失去了踪影。

    但不管怎样,这也是一条线索。

    她精神一振,看曹植时,却见他神情古怪地盯着自己,若有所思,不觉站直了身形,衷心道:“你……你不用劝我,在我心里,总是希望你们兄弟好好的,他心中亦有他的苦处,若是这样斗起来,得利的恐怕是别人……”

    说到此处,终究是想起陆焉,心中感觉实在是相当复杂,又道:“今日之事,我也不会告诉他……将来……将来……我也会尽力护你……”

    心中想道,你却并不知道,即使你现在信心满满,然将来你终究是斗不过他。我只盼我这两年在他身边,能徐徐说服于他,将来不要对你太过为难。

    其实,都说曹丕如何薄情冷漠,但当他成为魏国皇帝之后,虽然放逐和冷置了他的兄弟们,但是他的手中,还真是没有沾上任何一条人命。而且他还是给了他们自由与封地,只不过将他们隔离在权力圈之外罢了。

    便是曹彰、曹熊等人最后的死因,也不过是负气而终。

    至于曹彪,更是因为卷入了谋反之案,被司马懿处死。

    从这一点来说,曹丕并不是真正的冷面冷心之人。比起后世清朝时有名的“九王夺嫡”中那位胜利者皇帝,简直可以说是相当仁慈了。

    曹植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道:“这倒不必了。将来,只怕倒是我护你的好。”

    织成一怔,但见他的脸上,仿佛忽然镀上了一层阴影。嘴角紧抿,却不是寻常生气时的倔强模样,倒带了几分杀气。

    心中格登一声,脱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做什么了?”

    曹植避而不答,道:“你只管安心在这里呆着,过了今日,我便放你出去,从此天高海阔,任你自由来去!”

    “你借皇后之名召我入宫,不仅是告知当年之事,恐怕还要不利于你大兄罢?”织成握紧拳头,冷冷道:“你自然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在府中读书,而是昏迷不醒。若我入宫,府中无摄事之人……可是我的女官尚在,崔氏和辛氏,若我不在之时,她们一样能卫护府第,保全世子!”

    “你在宫中忽然昏倒,幸而贯老闻讯,派侄儿前往世子府报信,召崔女官与辛女官入宫。恐怕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们便会到了!”

    曹植亦冷然答道:“在她们的心中,终究还是你最为重要罢?”

    贯卫早已消失踪迹,先前织成只道他是避嫌退下,此时方明白他的作用,原来竟是等在这里!

    好算计啊!

    贯卫在宫中多年,又是贯休的侄子,崔妙慧昔年曾入宫被作为曹丕的滕妾培养,对于宫中诸人关系的了解,也是崔氏一族给她的培训课程之一。崔妙慧若是见了贯卫,又听到他这一番言语,只当是织成触怒了曹皇后而不知被用了什么手段加害,导致其昏倒,而贯休因是曹操心腹,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这才派自己的侄子出宫报信……到了这样的地步,崔妙慧与辛苑又怎么会不相信贯卫所言?当然会迫不及待入宫,甚至还有可能布置下其他的人手在宫外,以备不时之变。

    如此一来,世子府防卫空虚,杨阿若虽为卫率,但毕竟到任不久,对于府中人事尤其是内宅安排并不曾触及,若是曹植在府中早有内线,里应外合之下,曹丕他……

    “你就这样迫不及待要当世子?你就这样不肯相信你的大兄?”

    昔日曹氏兄弟相处情形,如一帧帧照片般自眼前飞掠而过。织成只觉心中又涩又苦,千言万语,却终是只汇成了这两句话,便再也说不下去。

    人的情感或是命运,是否自己根本无法把握?

    曹植说了这许多,固然是有他对曹丕的失望,难道他自己心中,就从来不曾滋生出野生的萌芽?只不过,在外界的风雨催生之下,那萌芽飞快长大,终于植成今日这茂密伸展的野心之树!

    织成茫然地看向远处,那两个宫人也走上前去,向着洛水磕头,态度极是恭敬。

    她们既然在宫中被遣出来相助曹植,定然是曹皇后的心腹,看她们的样子,已经知道今日拜祭的是什么人,那么关于甄洛的这一段往事,曹皇后也应该早就知道了罢。

    那珠翠环绕之下,冰冷苍白的面庞下,又掩盖着怎样的怨怒呢?总之,从另一个时空流传的史籍来看,这位曹皇后曾经多次斥责过自己的父亲——魏王曹操,认为他过于专政篡权。而在大汉天子完成了所谓禅让的把戏,让曹丕成为名正言顺的魏明帝之后,曹皇后又多次在宫中痛哭,甚至不愿意再见到自己的兄弟。

    在她的心里,她的丈夫、大汉天下、君臣之义,才是最重要的罢?她其实早就产生了不满,今日之事更是明明白白地体现出来,她已经站在了曹植这位兄长的一边。

    即使此时被曹植所挟制,但是织成对他,也是一样无法痛恨。

    “崔氏她们并不知情,且不过是奉我为主罢了,你不要伤害她们。”

    “阿宓,你当我是怎样之人?难道我也是那等无情无义、滥杀无辜之人么?崔氏她们,我也不过是囚禁起来罢了。”曹植面上掠过一道复杂的神情,退后一步,转过身去,面向那滔滔奔流的洛水,轻声道:“今日当着阿洛,我终于把这一切都告诉了你,纵然此后我做了什么,也觉得无愧于她。你耽于大兄对你的情爱,不相信我的话,这也在情理之中,可是阿洛……阿洛她是你的族姐,你既来了,也就拜祭一下她罢。”

    他这几句话,说得低徊沉郁之极,织成虽然知道到了此时,曹植与曹丕兄弟阅墙之势,已无可扭转,甚至曹丕的世子府中,一定已有了变故。然忧心如焚之时,心头仍是一阵酸楚。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所珍视之人。这种珍视的感情,不因岁月的流逝而消褪,也不会因立场的不同而改变。

    她并不是不信曹植的话,只是在她的时空里,众人看待爱情,有着很多不同的角度。甄洛之死,虽然是因为曹丕一言之讥,但曹丕又何尝不曾后悔过呢?在爱情的世界里,一切皆被放大得极不真实,一草一木,皆可成为天堂。而一言一语,亦可成就地狱。当时年轻的曹丕,用此后数年的愧疚和痛苦,已经明白了这样的道理。而她董织成,也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而已,如果仅仅只是因为曹丕曾经失言于甄洛,就要她将曹丕对她的种种情意置之不理,甚至是无视他几乎曾为她付出生命,而在一瞬间将他视若仇雌,她的确是无法做到。

    曹植还那样年轻,年轻的心里向往着纯粹的美好,容不下一粒尘埃。甄洛也是一样,爱情于她,当如水晶般透明。而她董织成,因了她的成长经历,因了她对不同世界的认知,其实从心理年龄来说,已经比他们能够容忍更多的杂质。

    扪心自问,或许她和曹植、甄洛甚至是贯卫他们,归根到底,就不是同一类人罢。

    她此时心中各种感情交集在一起,有对甄洛的同情和怜惜,有对曹丕昔日作为的不满,但也有着对曹丕的隐约同情,和对曹植心情的感同身受。

    甄洛昔日的一腔柔情,虽未曾得曹丕足够珍视和保护,但她身死之后,却有一个柳城的贯卫和身为曹丕兄弟的曹植,仍是心心念念,不曾忘怀。是否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呢?即使是早已葬身于清澈的洛水之底,但这个冷漠的世界,终究还是为她保留了最后的一缕温情。

    就算织成知道自己并不是甄洛的什么族妹,但对于这样温柔善良、又至情至性的女子,她衷心地跪拜下去,毫不犹豫地将双膝落在河沙之中。

    袅袅的香气直上云霄,都说香气是连通冥冥之中三界的桥梁,不知她心中的感受和复杂之情,能否被那早已成神的女子所感知呢?

    只听门外隐然有脚步声响,曹植似乎是顿了一顿,也走出阁门而去。

    织成心中一动,运足了内力,几乎将所有真气都运走于双耳之中,隐隐约约听到一人道:“甄氏执迷不悟,公子又何必费这样力气?其实万全之策,倒是将这甄氏除掉……”

    一语未了,便被曹植低声喝断:“她本是无辜之人,不过是对大兄有情罢了。我若如此,与大兄有何区别?”

    只这几句对话,织成虽尽力做出毫无异状的模样来,背脊仍是不由得微微一紧:

    那人竟是杨修!

    此人在后世虽大有声名,但据织成亲自看来,却真不是什么好人!当初她奔逃出邺之后,曾亲眼见他设计曹植,想要加害之,又与那时的无涧教仙使——曹丕的爱姬任儿有所勾结,便知此人野心勃勃,不但是因了杨氏一族被打压的缘故,对曹氏恨之入骨,而且所谓文才风流,也不过是裹着那阴险心肠的一张妍皮而已。

    此时曹植与他相谋,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织成心中大急,想要起身,旋即想到自己如今情形,又见那两名宫人虎视眈眈,见她有异动之状,便待随时扑上来的样子,便又长吸一口气,坐稳了身形,想道:

    “子建对子桓误会已深,且就算没有那些‘误会’,终究是二人才具皆高,但教心中有一丝功名之念,又一日日年岁增长,有了别的想法,终究是不会再重回到兄弟和穆熙让的情形中去。我便是此时指出杨修心怀叵测,无凭无据的,杨修也是个口桀莲花之辈,子建又如何肯信?”

    她自入这个时空以来,多次遇到艰险之境,皆是凭着自己的武勇与缜密脱身。但眼下不过一时疏忽,便陷入了这样情形,论武勇自是比不过这两名宫人,论缜密在此时也别无用处。一时之间,竟是无计可施。

    非但无计可施,心中更是百味纷呈,乱糟糟的,也分辨不出都是些什么滋味。

    但听杨修不知又说了几句什么,却是听不清楚,那是二人已经匆匆离开,织成耳力再难听到什么了。

    那两名宫人除了盯住她之外,倒是服侍周到,这阁中原本就暖烘烘的,她们还搬了铜制小手炉来,又装满了上好的银霜炭,炭中燃烧之时,非但没什么炭气,而且还有着若有若无的香气,较之织成在世子府中用过的似乎还要上品一些。

    又过不多时,搬了些饭食菜肴,也是林林总总布了满满一张长几,有拆羊骨、炙肉、黄瓜条、鲜鱼羹、蒸蜜豆饼、汤饵等物皆是齐全的。尤其是有一碗鸡汁汤饼,汤清面白,形如秋练,迎面便有香气扑来,令人垂涎欲滴。

    虽然织成忙了一夜,早上也未曾吃好,此时腹中已经饥饿,但此时哪里吃得下去?不过想了一想,忖道:“不管世子府情形如何,我总归是还有许多事要做的,也未必找不着机会逃走,若是腹中饥饿,却如何行事?”

    倒是忍着心头的翻涌不定,将那一碗鸡汁汤饼吃了干干净净,其余的也不过吃了几箸黄瓜条罢了。

    那两名宫人见她肯吃,倒是有些意外,互相看了一眼,候她吃完,才由一人将残肴撤下。另一人仍是寸步不离。

    织成无事可为,只是闭眼打坐。真气顺着熟悉的脉络开始逐渐游走,最后一丝酸麻也终于消弥,而她的心绪也随之慢慢平息下来。那两个宫人倒是不曾拦阻,想来是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知道无论这位世子妇曾有怎样武勇的名声,也断然不能从自己二人手中逃走。

    事已至此,便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坐以待毙,由着曹植的良心,来决定自己与曹丕二人的命运,这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只除了……她手中的另一股势力……那是谁人也不知道的一股势力……

    然而这两个宫人盯得紧紧的,又如何容许她行走哪怕一步?便是更衣方便之事,那两个宫人先前也说得十分客气:“这小阁也没别的好处,便是窗下几株梅花开得好,原是皇后素日无事时,也会来坐一坐。一应之事都是齐全的,这旁边有个侧室便是更衣之处,为着冬日冷,四周都挡得严严实实,连个窗子都没有,只顶上留了气孔。”这不说得明明白白,水火之遁的都不顶用,想跑也没门儿啊!

    借着方便不能跑,那借着别的呢?

    她心头一动,忽然“哎哟”一声,整个人便猛地往后一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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