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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深夜走水

小说:锦绣洛神作者:东海龙女字数:4706更新时间 : 2016-12-22 05:07:09
    董媛心直口快,道:“听她那意思,她先前不参见主君,为的倒是拿个假作不和、引人入局的由头。只是这样虽得了些消息,却丢了世子府的颜面,更是坏了主君的名声。主君身为正室夫人,放在别家也是大妻,怎的一个小妻,就敢这样作耗起来呢?”

    辛苑冷笑道:“我也瞧不出别的,只是觉得她行事做人,看上去样样妥贴,细想却都不过是工于心巧,只是想着怎样撇清自己,哪里想过主君。”

    崔妙慧一直在旁听着,此时才说了一句:“她心中除了她自己,恐怕也只是一个咱们那位主君了。”

    她们在私下称织成,一直是以主君呼之。

    至于那位主君,指的当然是曹丕这位府中的男主人。

    织成正待说话,却见有一行青袍椎髻的侍婢过来,手中各托着一尺见方的朱色漆笥,那盖子压根挡不住缕缕香气,一扑入鼻中,便觉肚子有些饥饿,知是传膳了。道:“别的且放下罢,先吃了饭再说。”

    送来的饭食原本就有崔妙慧等人的分例,只是菜色比织成的少些罢了。织成虽然觉得一起吃饭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入乡随俗,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空,自己也不能太显得独特异行。故此众人虽在一室进膳,却是分开来食。

    织成已令从简,但送来的仍有八个菜。如今她也算是有过不少见识,不过从前就是赴宴,哪里有心思去看菜肴?唯一的好处便是认得不少。往案几上草草一看,的确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驼峰猩唇,但是除炮小豚肉、炙羊陌、腊兔切丝、牛肉韭黄等四样荤菜外,另有藕巾羹、炒绿菜(其实就是菠菜)、胡萝卜片等,此外甚至还有一个铜染炉,就是铜制的类似后世小火锅的存在,里面鲜汤翻滚,是雪白的鳜鱼片。此时虽没有辣椒,却有花椒、胡椒诸味,又有当时独有一种名为紫芫的香草叶子作为调料,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便是崔妙慧等人,也各有分例三道,一荤一素一汤,也是色香味俱全。

    织成不由得在心中大叹。

    说起来她穿越之后,一直在忙于求生存,居然从来没玩过什么风花雪月的把戏,对衣食住行四字,除了这个“衣”字是她立身之本,故此打扮得素来讲究之外,其他三字,竟都是潦草而过。在葭萌时,也不过两三个菜罢了,如今安稳地坐在府中,这一餐之费,竟抵过平素两日。

    便是这样,崔妙慧还说:“自商周之时起,国君为食,用九鼎三十六豆,诸公卿用七鼎十六豆,那是多少菜肴?周天子日常进膳时,食用六谷,膳用六牲,饮用六清,馐用百有二十品,珍用八特,酱用百有二十瓮。那又是什么排场?就是我朝天子,说的是“饮食之肴,必有八珍之味,甘肥饮美,殚天下之味”,单论设有专奉膳食的官员便有太官、汤官和导官,分别主膳食、主饼饵和主择米。太官令下又设有七丞,太官和汤官各拥有奴婢三千人,每天开支五十余万钱,一年竟达二万万钱。那可是近三千石上好的梁米,又或是近十万斤好肉,如今主君为魏王世子妇,至少也仪同诸侯,七鼎十二豆五十道菜肴并不过份罢?只是如今非常时期,主君顾虑着世子犹在病中,不忍咽玉蔬金粒罢了,却不是享不了这些。”

    并且有些严肃地告诫织成道:“邺都如今乃天下最为繁华之地,多权贵高门。主君虽素来体谅民生之多艰,不忍靡费物力,但在邺都立足,却不能再如从前。”

    铜染炉做得极精臻,盘、炉和耳杯三部分组合而成,盘为长方形宽平沿浅底盘,盘上放置着四足炉,其平底镂空,腰沿上方为镂空博山式支边,悬空支撑着一只耳杯,腰沿下炉膛。炉壁四周设置十四道竖条状气孔,炉底亦有条状气孔数道,炉下置一横穿炉底的长方形孔道,这样火头既旺,风又通畅。

    用的炭也是上好的银霜炭,没一丝呛人的灰气。咕嘟咕嘟煮着,倒叫一室生温,多了些家常的安宁味儿,与崔妙慧话语中的肃杀之意,却不太相合。

    但她说得没错。其实织成心中也清楚,正如她再以礼相待崔妙慧辛苑等人,心里也认为大家是平等的,表面上却终究不曾真正以朋友之礼来相处。

    人心原是最难测的东西,各居本份,才能相安无事。

    若是抬到了不该的位置,反有了不该的心事。

    织成以箸拈起一片鳜鱼片,想道:

    便如现在的郭煦一般。

    郭煦说的那一番话,情真意切,哀恳殷殷。看上去说出的完全是她的真心话,甚至连一些拙劣的算计和小九九都不曾掩盖过。

    也是这样的话,最容易打动人心吧,因为那么真实。

    鳜鱼片滑嫩肥美,入口即化,织成微微咀嚼,不觉有些出神。

    这个时空的女孩子,小小年纪,便是这般奸滑了。自己比起郭煦,要年长许多,若不是在另一个时空经了很多的蹉磨,从小那样滚打着长大,怕也是看不透这许多世情。

    一个郭煦,不过在后宅呆了半年,便是这样。那些个姬妾呢,千伶百俐的,只怕还会翻出更多事。

    不过,她董织成,没有这么多的心情与她们闲耗。

    她耳朵动了动,缓缓道:“是有些风了么?吹得庭里树枝子,倒有些哗哗的轻响呢。”

    辛苑还未说话,但见眼前灯火一跳,织成又叹道:“这后宅便是个泥潭,若是当真要陷了进去,只怕是越挣扎越深陷。倒不如还是用咱们从前的法子。”

    董媛睁大了眼,问道:“杀人?放火?”

    辛苑再忍不住,噗地一声,险些把汤羹喷了出来。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处院落之中,正有人轻手轻脚推开门扇,步入室中,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室角处放着一株数尺高的珊瑚树,树顶置有烛台,虽只燃着一支蜡烛,却映得整株珊瑚树莹莹生光,通红照人。

    淡红的珊瑚宝光,就投映在一边榻上卧着的人身上。被褥起伏,勾勒出那虽瘦弱却玲珑的身形线条。

    听见声音,这才缓缓坐起身来,锦褥柔滑地堆积下来,露出那张虽有病容,仍不失姣美的面庞来。

    正是郭煦。

    她咳嗽一声,哑着喉咙道:“回来了?”

    那跪在地下的侍婢,正是她的贴身得用之人,名唤分辉的,低低应道:“华翠馆那边,听说是在用膳,用到一半时,世子妇说是那进的鲜鳜鱼汤滚烫香鲜,说是想给世子送些去尝尝,此时大约都在春阳殿。奴婢看见一队灯火,前往春阳殿去了。”

    “果然是一往情深啊。”

    郭煦忽然笑了笑,眼瞳深处闪着一点红光,是珊瑚的反射,稍瞬即逝:

    “她这样紧张着世子,一天到晚守在旁边,就守出朵灵芝来,世子也是……”

    她忽然捂住自己嘴,一滴眼泪从眼角落下来,声如蚊蚋:“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心中可明白?”

    “夫人!”

    分辉也哭了,扑到榻边来,一手捧着帕子,一手紧紧扶着她,低声道:

    “夫人为世子,为这府中殚精竭虑,奴婢们哪个不看在眼里?如今她一来,听说得罪了临汾公主,也不得那些属吏们的待见,世子的人竟是一个都没来参见呢。长此以往,这府中如何才好……”

    她咬了咬牙,抬起头来:“都说魏王极力要让她为世子妇,但奴婢看今日魏王并不怎样欢喜,连同魏王夫人也是淡淡的……夫人若是要如何,何不就趁着如今立足未稳……世子如今被送回来,又有谷神医在旁,指不定哪天就好了,一旦醒来见到的是她在旁边侍候,夫人您的那些深情厚意,不定会被丢到哪个角落里呢……”

    郭煦怔怔地坐着,泪痕却渐渐干了。

    她迟疑了一下,喃喃道:“她……你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当初在织室之中,哪里是好相与之辈,我若是认小伏低,她或许还有原谅我的时候,若是起别的心思,万一……”

    “夫人!”

    分辉急着握紧了她双手:“如今这府中还是夫人在管着,可是再过几天,还会是夫人么?女子性妒,便是过去她待夫人好,但夫人都住进了月出殿,难道还真当她会念姐妹情谊么?”

    郭煦沉默了。

    女子性妒,何止是织成呢?便是她自己,当初在织室中相随于织成时,未见得不是真心。在铜雀之乱中生死与共,未见得不是真情。

    可是一旦自己进了世子府,遇见了世子,一颗心系于他的身上,不也慢慢多了些别的心思么?

    何况董织成素来与世子交好,而且很多时候,根本就是两情相悦……世子对她一往情深至此,她便是没有心肠的石头,也会被捂得热了,更何况自己还能不了解她么?外表有多冷淡,内心便有多重情。这也是她拿准了自己只要示弱,织成就不会动手加害自己的原因。

    可是,难道自己就甘心一生一世,都在她的威压之下生活么?从前她不在,世子尚且没有爱上自己,如今她来了,世子的心中……又怎能会有自己的位置?

    何况分辉说得对,如今这府中迎来了真正的女主人,自然她这个侧夫人就再也没有说话的余地。那些奴婢最知道踩低奉高,若是手头没了权柄,做什么就更难。

    不如今日便用了这权柄,或许从此之后,就会一直长长久久地用下去……

    世子是个重情之人,单看当初甄洛死了,多年来府中姬妾有若空设就知道了。虽是来了个跟甄洛相似的董织成——还费心思取了个甄宓的名字,可见比从前那位更为上心。

    若是甄宓也没了,会不会从此之后,便冷了心思,甚至不再立正室大妻……

    她怔怔地出起神来。

    将近半夜,却更是冷了起来。

    巡夜的兵卒自然是不敢睡,也不敢歇下来烤火的,地面湿气重,又多是铺的青石砖,冰寒直冒,只来回走了两遭,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很快脚掌发热起来,为首的什长是踱了踱脚,觉得大半都失去知觉,又麻又硬。不禁在心中低低咒骂了一声:“这鬼天气!”

    园中也有些流水,此时水声小了许多。兵卒一时闲心,往水中悄悄丢了颗石子儿,只听噗的一声硬响,不禁吓了一跳,想:“居然结冰了!”

    滴水成冰,巡起夜来不免又缩了三分。

    整个铜雀台的供奉,在曹操成为魏王后,几乎成天下之冠,甚至连天子所居的邺宫也比不上。

    说起来是邺宫昔日着了火,有大半的宫殿都废掉了,尚未重修。故此一些相应的供奉之物也就不必送上去了。

    但谁不明白,那东北方向的皇室宫殿,已是如这大汉王朝一般,日薄西山,每况逾下了。否则一向只掌宫门屯卫的南军卫中的士卒,又怎么会来这铜雀台中守门巡夜?

    那什长看向不远处的春阳殿,殿中只闪着零零星星的烛光,显然是里面的人都睡得熟了。不禁又羡慕地叹了口气:虽说世子许久没有露面,外面有传言,便是这府中人也在猜测世子是有些身体不适,所以魏王才为他娶了那样一位世子妇,而且急迫地抬入府中来,未免也太不合礼仪。但无论如何,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冬夜之中,能与世子妇那样的美人共衾枕而眠,自然是远远胜过自己这一什的兵卒生生受冻的好。

    就算世子并非养病,而真是在“读书”,红袖添香,也委实……

    能入南军卫的人,自然不会是寻常兵卒,这红袖添香四字,想起来也不算什么稀奇,心头不免浮现出那画面,虽知有些逾越,但在心里想想,又谁人能知?

    世子妇的相貌,虽然未曾看得分明,但气势煌煌,听说还与当初的河洛第一美人甄洛长得有几分相似,那总也是个美人罢……

    心神稍分,便觉眼前一亮,不禁揉了揉眼,想道:“哪里的灯笼,竟照这样亮?”

    终究有些不对,再定晴看时,眼前一片红光,已是腾腾的闪了起来,蓦的心胆欲裂,几乎是拼尽所有力气,往前发足奔去,一边大声叫起来:“走水啦!来人啊!春阳殿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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