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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南宋诀作者:粼粼绿窗字数:10916更新时间 : 2013-08-03 21:09:36
    那一天来喜奉冷晋之命匆匆赶往凤凰山请吴逸回府时,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来喜支支吾吾地说不清缘由,她又开始担心姑姑出了什么意外。

    急忙带了桂子飞奔下山,心急火燎之下慌不择路。一向悠闲惯了的游船船家在她再三催促和重金诱惑之下穿梭如箭,几次与往来不绝的客船擦舷而过。好不容易到了城郊,提着裙子急步下了船,迎面见管家来福正候在渡口。

    来福恭敬作揖快步迎上,要求借一步说话。

    吴逸心中焦急,又只带了桂子,来喜又是管家的心腹*徒,渡口往来赏玩之人虽多却都不是相识,便没有耐心停步。来福心中焦急,伸手一拦,口中告罪一句,紧接着就把吴姨娘趁她不在时干的荒唐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吴逸还没听完就已经惊愕地呆在原地,一脸难以置信,身子都僵了。

    来福怕她惊吓过度,忙安慰她道:“夫人不必忧虑,大人的意思是将那个不知廉耻的丫头悄悄卖出府去,以绝后患,绝不会收了她作小妾。只是担心吴姨娘那边不肯罢休。”

    吴逸呆了半晌,又气又急,胸中滚滚的热流令呼吸难以通畅,脸上逐渐灼烧起病态的绯红色,喉咙似在片刻间被烈火烧焦了,干裂奇痒,一时间只顾低头捂嘴猛咳,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桂子的惊恐不亚于吴逸,平时胆子就小,只知道在一旁扶着主人,轻抚她的背,扶她在路边竹蓬坐下,一脸惊慌失措。

    来福递了一个眼色给来喜,来喜忙问船家娘子要了一杯清茶,递给桂子,桂子小心侍候着吴逸慢慢喝下去,又帮她轻抚着胸口,调顺气息,半晌,吴逸才好不容易停了咳嗽。

    来福见吴逸喘过气,脸上露着为难的神色,接着道:“小的说句僭越的话,小的自小与冷家老爷一起长大,朝夕相伴,情如兄弟。老爷宅心仁厚,视小的为兄长,临终之时将一双儿女尽数嘱托于我,这么多年来小的心里一直对大人视如己出。”

    来福顿了顿,想是想到了不久前假沁霜被赶出府的事,脸上一阵失落,抬眼看了吴逸一眼,又整肃了脸接着道:“自夫人您进门以后,小的也在心里视夫人您为自己的儿媳,冷府的女主人…”

    吴逸胸中略略松缓,喉中任是干涩,不敢张口出声,只用眼神示意来福继续说。

    “小的一心所盼只有两件,一件是大人仕途顺遂,光宗耀祖,老爷可以含笑九泉之下;二是大人夫妻恩*,早生贵子,白首偕老,别的再无所求。”

    吴逸脸色稍霁,病态的绯红褪去了几分,眼中有些木然,呆呆看着来福。

    来福压低了一些声音道:“只是府中有吴姨娘在一日,便一日不得安宁。夫人想必也有所耳闻,故去多年的夫人何氏在世时,便与吴姨娘不睦,经常因为家中一点琐事闹得两厢不愉快,令大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吴姨娘向来喜欢卖弄权势,何氏进门不到一年,便假借何氏不孕之名多次提议大人纳妾。”

    吴逸眼中一动,双眸似收了寒光,凝起几丝寒意,只恨恨地放空盯着眼前。

    来福适时停顿片刻,重又捡了话题道:“小的听闻吴姨娘帮着吴老爷物色过不少妾侍,一心只为抓权卖弄,争利纵欲,全然不顾至亲之人伤心绝望。小的先前以为夫人乃是她的心头肉,疼*关怀还来不及,断不会故伎重演,绝情至此的,哪里晓得她竟连夫人也不肯放过。”来福说到此处已是字字见血,语气却是从头至尾的平静安和,只等听者入心。

    吴逸心中刺痛,以往逃避的种种残酷与现实在脑海里翻涌,眼前晃过娘亲枯黄憔悴的脸,又想起爹爹看娘亲的眼神,由敬慕到凉薄,想起儿时初次见到冷晋时冷晋含笑的眼睛,又想起何氏去世之后冷晋的寥落,短短两年不见,冷家大哥哥脱胎换骨,沉默寡言…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与姑姑有扯不清的干系。

    吴逸心中悲痛,再忍不住,大串的泪珠似脱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

    来福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俨然一副长辈的口吻:“夫人至今没有和大人圆房,吴姨娘就送丫鬟上了大人的床,若留着那丫头,收她作了妾,今后夫人在府里的如何自处?恐怕时时都要受人背后指点耻笑。大人年纪不小,倘若那丫鬟一朝有了身孕,吴姨娘定会劝大人看在子嗣的份上长留她在身边,以那丫头的禀性,到时候岂不是要借着子嗣行鸠占鹊巢,为所欲为之事?”

    吴逸任由桂子小心试净了面上的眼泪,自己只狠劲绞着手中的丝帕,牙关紧咬着一片嘴唇,狠狠地,咬到嘴唇上泛起一片青色,犹自不觉,不肯就此松口,似要咬出血来。

    片刻沉默,桂子自从下了船,被管家的话唬得一句话都不会说,只顾着手忙脚乱照顾吴逸,此时才慢慢缓过了劲,小心翼翼抚着吴逸的胳膊轻柔道:“小姐不要哭了。”

    吴逸的肩头一直微微发颤,兀自抖个不停。桂子从未见过她这般伤心绝望,鼻子一酸直欲落泪。

    “别哭!”吴逸突然侧脸盯住桂子,厉声喝道,“不要像我娘亲似的只知道哭!”语气中仍夹着几丝颤抖。

    来福闻言,脸色宽松了一些,忙说:“夫人这就回府去吧,有些事还得您出面料理呢。”

    吴逸红着一双单薄的小眼睛,望一眼岸边孤零零的几束芦花,凛然问道:“管家为何帮我?就不担心我们姑侄一心吗?”

    来福坦然笑道:“因为小的冷眼旁观这么多年,只有您对大人一片痴心。您对大人的好,甚至超过了对您自己。而且您已是大人明媒正娶的正妻,您当小的是下人也好,半个长辈也罢,小的都是一心向着您的。”

    ……

    渡口到冷府的二里地,平时走走停停说说笑笑也就两盏茶的工夫,此刻却显得异常遥远,走不到尽头。

    当吴逸看到冷府大门口那两棵一雌一雄分布两旁的柏树时,已然颠簸得四肢酸乏,精疲力竭。

    牛车在老牛“哞~~~”的疲惫声里停下,桂子急忙跳下车,在车门口搀扶。吴逸软步下了车,痴痴望着柏树笔直的枝干上端。两棵树的上端有长得茂盛修长的枝叶交叠在了一起。似两手食指交扣,缠绵难分。她这辈子,一定要跟冷晋有这样的一天!双方各自伸出手,不管天色晴雨,不论风云变幻,紧紧地握住对方。

    吴逸真正长大是在这一天吧,而不是成亲那天与母亲分别的时候。

    当她再次跨进冷府朱漆的大门时,脸上已是一片平静,桂子从未见过她有这种平静的脸色。桂子自小陪伴吴逸长大,主仆两个正好一动一静,一个娇媚活泼,一个清秀娴静。这一天吴逸的脸,令桂子莫名想起公子吴奇。当他不笑时,仿若一个洞悉一切的旁观者,而当他展颜欢笑时却一秒变成顽童。

    吴逸清淡着脸,一一扫着府里下人脸上的细微表情,片刻之间已发现过去从未发现过的讯息,原来人的脸,是那样得藏不住心事。以往只顾着自己喜怒哀乐才看不见身边这么昭然若揭的东西吧。哥哥和相公的眼里,一向都是可以看到那么多的吧!

    一路只顾向着东厢而去,再不像以往那般进了门就打听姑姑此时在何处。下人们见到她纷纷停了手中活计,闪到一旁躬身行礼,心里都暗暗吃惊,忙拿出比以往更殷勤的恭敬,脸上有畏惧的凛然之色,再无谄笑之意。

    一路无话,默默到了东厢楼上,迎面见到姑姑吴姨娘殷殷期盼的脸。眼中如遇一刺,狠狠控住眼珠子,不让它们回避。

    吴姨娘没有对上她的眼睛,刚见到她的身子自楼梯口慢慢升上来便起身迎上去,堆了一脸惭愧之色,喟叹道:“逸儿,你可回来了。家里出大事了,姑姑我没管教好下人,对不住你…”

    吴姨娘边说边用帕子去摸眼泪,吴逸的眼睛此时变得分外尖利,早就瞥见她的眼角并无眼泪,甚至眼眶都不曾微红。

    吴逸冷着脸不理她,目光漠然越过她的肩头又穿过珠帘,看到自己大红的婚床上有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子背对着床外,那女子衣衫犹自半褪,露出雪白的一片肩膀,微低着头抽噎,做着和吴姨娘相似的抹泪动作,却未闻丝毫哭泣之声。

    吴姨娘正觉有哪里不对,心中升起一丝诧异,看到管家来福紧跟着上了楼来,心里一惊,一时间手足无措,没了主意,不自觉瞟了一眼身边的采夏,采夏故作茫然,不动声色。

    冷晋一直阴沉着脸,默默坐在桌子另一头,看到管家来福上了楼,才抬头飞快瞥去一个眼神,来福用眼神示意一切办理妥当。吴姨娘对来福送去一个凌厉的眼色,来福只当平常,丝毫不为所动。

    房中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吴逸猛然变得灵敏的眼睛之下。吴逸突然明白了哥哥吴奇教自己的扑蝴蝶的秘诀,静静观察守候,不盯不跟,只作未见,玩在一处,突发制人。

    吴逸并不立时发作,安静观察片刻,发达而敏锐的感官与触觉捕捉了无数房里的信息,只有冷晋的她探查不到。

    吴逸忍不住看一眼冷晋,见他正低头盯着桌上缠着红丝带的茶壶发呆。屋子里的气氛在吴逸冷冷的脸上和眼神里陷入一片沉寂,落针可闻。吴逸直直盯着静止不动的珠帘,眼角的余光瞥到采夏脸上的不忍和担忧,心中一暖。

    采夏从小被卖进冷府,刚开始懂事一些就被派去跟着吴姨娘,因为性子沉稳细心,办事妥帖,很快就成了吴姨娘的贴身丫鬟。每回吴姨娘回娘家都带着她,她的年纪与吴逸相仿,是吴逸除了府里丫鬟之外唯一的玩伴和朋友,素来与吴逸交好。

    采夏的脸上自始至终没有愧疚之色,想来是没有参与此事了。就算她参与了,此时她的不忍与担忧也让吴逸感动,因为采夏素来忠心,眼中只有吴姨娘,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从无违拗。这一次为了吴逸,心中起了不忍。

    吴逸只管自己出神,眼前的珠帘已一片晶亮亮的模糊。来福见状轻轻向前走了一步,靠近她耳边说道:“家事当有家中主母裁决,夫人看此事应当如何处理。”吴逸垂眼往来福一侧转了一下眼珠,余光看见冷晋向自己飞来一个求救的眼色,忙转回目光,定定看着冷晋,向他点了一下头。

    冷晋心里一惊,从没想过吴逸会有这般从容平静,忙又向一旁的来福飞去一个疑问的眼神,来福微微一笑,垂脸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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