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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复仇者.晏苛

小说:南风阁之公子欢作者:山巅之鱼字数:5970更新时间 : 2019-03-16 16:36:30
    119.复仇者.晏苛

    两界山阳坡,灌木丛生。

    山腰处,一队士兵正潜伏于此,屏息以待。个个手拿镐锹,身穿与周围环境相容的青色藤甲,严肃的神情预示着即将上演不平常的大事。

    这里是大泽,雁阳六关范围内最丰饶的一块宝地,同时也是南侵之战中遭受摧残最严重的地区。

    摧残。在北人占领的二十六州里,其他地方不过是被劫掠财富,为何单单大泽被摧残?

    这都要从大泽的地理环境说起:大泽地势低平,坐两界山阳坡之下,水草丰茂,滋养林兽万千,是一块不错的狩猎区。在狩猎文化中长大的大泽男人,桀骜不驯,以不通弓马为耻,戎人入侵时,他们自发组成箭队,反抗异常激烈。这一做法激起了戎人的暴虐,在大泽终于被攻破后,为杀鸡儆猴,等待他们的自然是意想不到的屈辱了。

    有一个丑陋的传言:九成大泽人不纯,因为他们的弓马是那样厉害,厉害得叫人怀疑。任何人想最快激怒大泽男子,只需轻轻说三个字:北杂种。

    不过最好不要这样,会死的。

    大泽人在南侵时的创伤没好,又被流言二次伤害,即使朝廷年年表彰,免除徭役赋税,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屈辱还是不能消减半分,所以他们的报复心理极强,近乎偏执地寻找一切机会洗刷屈辱,也是变相地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天晔子民,与戎狗没关系!

    当然,他们的手段是比较阴险的,从不正面交锋,特别当对象为“使臣”,任务是“求亲”的时候,尤其不能顶风作浪。这种时候布陷阱,搞埋伏才是聪明选择。

    从日初到日落,大泽兵士以非凡的耐心蹲守着,只要迎亲人马一到,手中镐锹便撬动早已凿松的山岩,届时滚滚巨石保准将戎狗砸个稀巴烂!之后他们的头头——大泽知州兼总兵大人晏苛,将会拟一份情真意切的奏报给朝廷,说公主与使臣死于一场夜雨导致的山体滑坡。

    多么完美!

    这时,远处响起异声,领头士兵跳上巨石张望,只见一片金红里立有几杆白色纛旗,正是草原民族崇尚的颜色。

    扈烈到了!

    车马辚隆声越来越响,已经能听见粗蛮的异族语言,大泽兵士抖擞精神,抽出腰后铁榔头,准备巨石阵后,一齐冲下去将幸存的北人开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这,忽地传出一声锣响。众士兵面面相觑,眼神无不疑惑:鸣锣……收兵?

    知州府衙正堂,晏苛一步一狞笑,似要用眼光杀死身前的秘使。

    “你说——扈烈一行但出事故,都在本官身上?呵,本官没听错吧,本官自从白*退役,荣归故里,一直心念圣上天恩,谨记宰相训诫,兢兢业业治理一方,勤勤恳恳操练军士,每日忙得脚打后脑壳,饭都顾不上吃,凭什么要为外人的生死负责!”

    “此乃宰相大人之命令,其余本使一概不知。”

    “狗屁!老师怎会下此命令!”晏苛吼道,本来眉毛上扬角度就大,此时简直要飞起来,加上凸眼睛圆瞪,极具攻击力。此外,他的额上还有一块茶杯大小的烙痕,黑黑红红,凹凸不平地鼓起来,看上去可怕至极。

    师爷生性谨慎,看晏苛态度粗鲁,怕秘使回京后有所谗谤,忙劝晏苛去后堂,自己上阵与秘使打官腔:“上官日夜兼程,必定劳乏,且在衙中安顿下来再做道理。上官有所不知,做主将我们大人调入白*的正是宰相他老人家,恩准我们大人荣归故里的也是他老人家,这是信任我们大人的缘故,我们大人时时铭感五内,与他老人家同心同德,不敢悖逆。”

    “说的好听,”秘使冷冷道:“那么宰相大人发下的文书晏知州为何视而不见?两界山上你们在搞什么把戏?好大胆子,是想让公主殿下给扈烈陪葬吗!姜师爷,别怪本使没提醒你,你家大人当知州的这两年,纵容百姓与戎族为敌,宰相大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和亲事关重大,晏知州若不收手只怕是想被革职查办了。”

    秘使显是探清一切再来的,师爷细里一想,冷汗涟涟,忙点头哈腰设言转圜,又亲自安排下处,安抚秘使情绪。忙完一切后,姜师爷去到后堂,道:“大人,这事不好办哪,看来宰相大人有所防范,早派那厮来大泽监视咱们了!”

    “我听见了!”晏苛语声沉闷,突然怄气不过,拿铁拳砸自己胸口,切齿大吼:“晏苛不服!晏苛不服!!天晔如何能与戎族结亲?老师糊涂,老师糊涂啊!!”说到急切处,竟怒火攻心,生生呕出一口心血来。

    他是白*里出来的,有谋断,有魄力,刀扎下去不喊一声疼,偏偏那群北人,就是不能妥协的底线。师爷惊骇,忙道:“大人息怒,依小人之见先收回埋伏,再另想主意,秘使在,咱们也不能违逆,宰相大人的脾气……”

    “他有脾气我就没脾气了吗?”晏苛气得直发抖,骂道:“他的脾气都在朱门酒臭、龙阳*儿里磨光了!所以才能痰迷了心同意与戎狗结亲,浑忘了他们当年是怎么践踏咱们的!为了结亲连郡主都能封为公主,哼,无中生有,舔痈之举!难怪要派秘使下来监视本官、约束本官——本官才不怕,本官偏要做!”

    师爷脸色一暗,跑去开门看看有无人偷听,关严了门窗,才实话道:“大人,宰相大人年轻,南侵之战只怕还在娘胎里嘞,哪里能明白大泽的痛楚,真正能感同身受的,只有同是大泽人的您了。宰相局外人,原不必管他,奈何他是大人的领路恩师,几分情面不能不顾。方才有人来报,扈烈在城外驻扎了,想来也对大泽有所忌惮,咱们不妨拉下面子请君入瓮,再来个关门打狗,有老百姓的支持,大人做什么不都易如反掌吗?”

    “这……”师爷虽然说得隐晦,但晏苛听得明白,其关隘处就是“百姓”,只要将百姓卷入,将这件事做成全大泽人的过错,法不责众,他晏苛只是顺应民心,那宰相大人就不能拿他怎么样。

    “这……利用无辜百姓,于心有愧呀。”

    “有何可愧,”姜师爷十分冷静:“杀北人不是您一个人的事儿,是全大泽的共同使命,同仇敌忾,何来利用之说?”

    “老姜,再容我想想。”晏苛负手在屋中踱步,心情十分沉重。

    大泽城郊五里处,扈烈一行正埋锅造饭,忽然正对正涌来一群人,扛旗举扇,鸣锣呐喊,打头骑马的披花挂翎,青袍银带,一照面儿便滚鞍下马,迈方步上来,甩袍行跪礼,大呼:“大泽知州晏苛拜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山长水远,殿下辛苦,恭请殿下移步城中——”随从山呼海啸:“公主福泽深厚,佑我大泽百姓!”

    混淆视听,没安好心!霍火尔与西尤对望一眼,面色冷郁。

    马车旁,宛淳正在帮哈刚木解鞍放马,她如今已经很做得来这些事,也说得几句常用的鞑靼语,笑起来嘴角很开,露出小白牙,活像个开朗的草原少女。

    “只迎公主么,这知州忒没道理了。哈刚大哥,我昨日就听你们议论说,大泽很危险,宁可天床地被露宿郊外,也不愿涉险城中,可是现在大泽知州盛装来请了呀!”

    索欢搬着个小绣墩儿,坐在车头舞手绢扇风,幸灾乐祸道:“是呀,人家来请了,虽然只请的公主,半句没提你们,但肩负着公主安危,你们不能不厚着脸皮跟去呀。”完全忘了自己也要跟去。

    哈刚见不得他动不动软成一滩泥贴在车板上的模样,没一点刚性儿,飞斧子扎在车厢上,把索欢吓得屁滚尿流滚下地。宛淳捡起他摸一摸,没事儿,重又按到绣墩上,对哈刚道:“大哥,好歹你去跟馨儿姑娘通个话,让她劝劝公主,这鸿门宴是怎么着也不敢去的。”

    哈刚未答,索欢笑道:“没用,公主好面子,喜排场,那大泽知州亲自来请,口口声声百姓欢迎公主,她能不去?便真不想去,母国百姓来请,这等理由也不好回绝的。他们是深思熟虑有备而来,你们刀磨快些,别进鞘,仔细把本公子也带累得不能超升。——哦,哈刚木,这队里你最莽撞没脑子,又有点身份,你去叫嚷几句,激一激那知州,看看能不能将他激出原型。”

    哈刚呸他一口,一溜烟跑到最前头,嚷道:“哼,大泽知州,哪个目中无人的七品芝麻小官!”

    晏苛看也不看,仍旧跪在公主车驾前几度叩首,细述城中百姓如何盼望公主御驾,语声凝噎,更抬出宰相,说:“宰相大人早早发下文书,令各州府大开方便之门,下官辈怎敢怠慢,公主不肯移驾,岂不把母国百姓与宰相大人的殷殷之情一并辜负了?”

    简单利落,一箭中的,若非情况不许,索欢真想为他鼓掌。凤舆中传出矜持不乏伤感的叹息:“西尤将军,起驾吧。”

    车马入城,夜幕降临。疏疏风声,呜呜然似女子呜咽,沉沉马蹄,竟踏不出一丝回音,四下无人,疑影憧憧。憷人至极的是,整条街在月下呈现诡怪的暗红,两边墙跟也随眼可见可疑红痕,喷溅状,流动状,滴落状……

    “万人空巷呢?夹道欢迎呢?人呢?晏苛,你欺瞒公主罪同欺君!”霍火尔想借这声喊叫驱散心中不安,毕竟他是风闻过族人到大泽后的离奇死状的。

    “人……”晏苛沉吟半晌,奇怪道:“副使没看见么?”拍马掉过来,正对霍火尔:“难道是瞎了一只眼的缘故。”离得近的天晔宫婢听见,当场就吓晕了。

    霍火尔最恨被人提起独眼,旁人就罢了,他晏苛有什么资格?当即怼回:“大哥别说二哥,麻子点点一样多,晏大人只顾着戳人伤疤,却忘了自己才真正是面带伤疤的人。”

    西尤也发难,轻松谑笑道:“晏知州真会说笑,本将军目力非凡也没见着半个人影,难道也眼瞎了不成?”

    “不错。”晏苛理直气壮,“如此月光皓皓,你们竟都不见,有眼无珠,不遑多让!”

    西尤挺起胸膛,傲慢道:“我看不是我们有眼无珠,而是你晏知州装神弄鬼吧。”

    “装神弄鬼?哼!”晏苛随手唤上一名侍卫,喝声激昂:“告诉他,看是他们有眼无珠,还是本官装神弄鬼。”

    “是。”侍卫毕恭毕敬,转向西尤时却头颅高昂,语气冷漠而无起伏,“此地是我大泽主街,名唤万人巷,奉德十九年七月七午时末刻,戎军攻破大泽,屠城三日,天地变色。被男人提前送出城的女人们听见消息赶了回来,齐齐碰死在这条街上。七月流火将汪洋血泊晒成血旺,厚厚腻在这条街的青石上,一脚一个坑,听不见一丝步响。之后天长日久,青石变成了红色,凡人马踏上全部消声,仿佛还是当年血腻腻踩不到街石的样子。男子殉国,女子殉夫,我们这万人巷岂止万人,今晚全都在这里了,你们当真看不见么?”

    尴尬,担忧,除次之外西尤找不到任何词来形容此时的心情,他是见过尸体成山的人,早已没了怜悯,至于愧疚,更没法说,南侵时他还小,未曾加入。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且做做样子罢。

    西尤下马,对四方各作一揖:“各位父老,各位乡亲,西尤路过宝地,在此多谢你们盛情相迎啦!”

    宫婢又倒了一批。

    “西尤将军,”晏苛又阴又狠,“你以为这样就完了么?”“啪啪”两声拍手,刹那间,窗口里冒出无数冷颤颤的星点来,同时咔咔咔的搭箭声,密密麻麻辐射至街道尽头。

    ——四面楚歌,他们被包围了!

    众武士大惊失色,紧急形成包围圈,将公主凤舆护在正中;霍火尔脑子飞快,犹不忘以最正确的姿态呵斥:“晏苛!你好大狗胆,妄图对公主不利!”西尤都敏倒是镇定,心平气和道:“晏大人有话好说,本使听说你仇恨北人,但我扈烈此来迎娶公主,礼敬有加,并无冒犯,有必要兵戎相见?”

    “哈哈哈——”晏苛仰天狂笑,“将军也知晏某仇恨北人,那就请说说,晏某仇恨何来。”

    西尤并无犹豫,直视晏苛脸面:“仇出家国,恨因毁容,但是我扈烈在南侵之战中并无多大作为,冤有头债有主,彼时打头阵的是厄多一族,晏大人既这般不能释怀,何不穿越荒何古漠,斩下厄多首领的头颅,反为难扈烈?话说回来,烙面之刑是厄多族人针对罪大恶极的俘虏制定的,说明晏大人在抗击北人时有过不凡作为,这是奖章,是荣耀,大丈夫何须以容貌为意,耿耿于怀?”

    晏苛摇头嗤笑:“西尤小儿,你不知我。”而后猝然严肃,喝道:“听着!凡是加入南侵大军的,蛇鼠一窝,贼狼匪性,没一个干净。晏某人不怕告诉你,依着我的脾性,将你们剁成肉泥撒在这里也是有的,但眼下非常之机,朝廷文书层层下来,我晏苛地方小官,焉能顶风做浪、授人以柄?只能违拗心意,放你们走罢了。”

    他的样子十分不甘,但语气坚定,因为如果不这样,他说服不了自己。西尤朗声一笑:“好!晏知州快人快语,本将军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汗王重视这次联姻,派来求亲的都是奇人勇士,即便你晏知州真有什么龌龊手段,我扈烈未必能让你全身而退。”

    “是么——”晏苛骑在马上,睥睨众生的神态,恶喊道:“放箭!”

    出尔反尔,怎么回事……来不及细想,箭芒已发出,嗖嗖震刺耳膜;扈烈集体跃起,手抡武器舞成一片防护网,霍火尔更狠,直接扼住晏苛当挡箭牌,西尤都敏跳到公主舆轿顶上,拉开弓步,双手横操,欲使罡气弹回箭矢,反杀敌人!

    然而……那箭光却带着火花蹿上夜空了,然后……砰然炸裂,碎红如婚庆时节的纸礼花般漫天撒下,为了夜中可见,事先掺上的金粉与荧光粉发挥效用,让整个场景如同一场光华灿烂的梦。

    扈烈确实如堕梦中,摸不清头脑了。

    暝华爱好华美,步出凤舆观望,转眼就被染成一个荧光点点的仙女儿。如此奇思妙想的欢迎仪式定然少不了百姓支持,她难得点头:“大泽百姓有心,惊是虚,喜是实,先兵后礼,委实下了功夫,本宫不虚此行。”

    扈烈武士皆陶醉于公主容貌,不知不觉间武器全掉到了地上。晏苛见此,心中鄙视,高傲道:“副使还揪着做甚?还不松手!”霍火尔松开他。晏苛振衣拱手,禀道:“公主将门之女,一向有胆有识,下官本还担心惊了公主,不想您定力非凡,万箭环伺依然安坐舆中,国母风范,再不复旧时少女跳脱情状了,下官苦心思虑,不入公主法眼罢了。”

    这口气竟像是旧识……暝华扫一眼晏苛的官袍服色,蹙眉道:“本宫时刻谨记今非昔比,当为子臣表率,岂能张皇无状、仪态尽失呢?本宫的确爱跌宕起伏胜过莺歌软舞,晏大人拳拳揣测上意之心,值得嘉表。”

    晏苛如何不懂,说话间已然屈膝跪下,做足了谦卑姿态:“公主明鉴,除了揣测上意之心,下官也有愧对旧主之意,所以不敢马虎。”随从拿来火捻子,晏苛置于脸边,“下官昔年微末,公主殿下定然不记得我了。”

    暝华定定观他脸面,看到那疤,心里一热,待要下舆,却又止步,故意将目光移至他青色品服上,道:“本宫已是待嫁御女,自然前尘尽弃,什么都不记得。难为晏大人还记得,一方知州,却在本宫手下当过差么?”

    晏苛笑得了然,道:“公主既如此说,那下官也不记得了。府衙中已备得上等酒席,专为公主接风,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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