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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故事(三)

小说:南风阁之公子欢作者:山巅之鱼字数:3868更新时间 : 2019-03-16 16:36:30
    79.故事(三)

    小哥是明白人,看到酒客们来劝,忙接了酒,向众人一一作揖,连那小孩儿都没略过,独独漏了那汉子。

    大家又是气又是笑:好有脾气的小老板!便不再将他当做那狗事儿巴结、唯利是图的小生意人看待,都挟了他到桌前同乐。

    小哥看看那母子,再次施礼道:“大婶子小兄弟,方才多有得罪!容我说句不中听的实诚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书上有仲永之伤,我家乡有景侯之憾,想是古往今来,这样的事屡见不鲜。所以提醒婶子,世人多重才华而轻德行,小兄弟若不能德才兼顾,宁可抱德弃才,平庸一世未尝不是你的福气。”

    一听“景侯之憾”四字,即刻有人皱眉埋怨:“好端端的提那孽子!——快别说了,莫要带坏了孩子!”也有没听说过的,嗅到一丝隐秘的不好的意味,伸着脖子急问:“什么什么?景侯是谁?不要说囫囵话,快快讲出来!——噢!就当是警戒大婶子。”那小孩儿也扯他娘亲的袖子:“我想听,不会学坏的。”

    小哥经不住众人鼓动,不情不愿地开口:“好罢,那人具体做了什么我不清楚也不便在小儿面前细说,各位若好奇大可去江南一带,找个说书的或唱戏的,听一天评书或折子戏,就大概知晓了。”

    “小老板有什么不便说的,反吊大家味口!”一个尖尖的声音道:“我帮你说,殷德侯的爱子景话辞罔顾阴阳、背德叛亲,为了一个穷秀才,把他老爹气死啦!”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果真为了男人把父亲气死!他该遭雷劈!

    ——这样无双不肖子,生下来就该溺粪坑!

    “溺粪坑?”卖酒小哥一笑,“叫殷德侯听见打不死你。殷德侯极其宝贝他的第三子,从小捧在怀里长大,恨不能将天上的北斗星宿摘下来给他当勺子耍。”

    殷德侯已死,小哥这话好瘆人,大家不禁打了个寒战,闭嘴不言。小哥见场面已静,终于进入正题:

    “江南景家,世代列侯。到景帝奉德年,是最为显赫的国戚没有之一,概因第六代殷德侯景汐的生母乃宣后唯一的公主。彼时殷德侯育有三子,长子凉城,次子幽心,三子话辞,三个儿子,原该一般,偏殷德侯疼爱幼子,成日抱着一个小娃娃寻访名胜、穿梭市井,骄傲的模样,较炫宝更甚。”

    “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但堂堂侯爷,这也太过了。”众人仿佛看见一只到处招摇的雄孔雀。

    “何曾不是这样。”小哥继续道:“但景话辞确有可疼可炫之处,景汐侯爷已是江南东西两路十四州内数一数二的俊才,他那幺儿更是天赋灵犀、一点即透,年方八岁,诗书画乐字,皆可称道。”

    “别说大概,往细了说!景三公子天悟神聪,人所共知的,小老板既与那殷德侯是同乡,肯定接触过,说些我们不知道的!”

    卖酒小哥摆手,“虽是同乡,一个人间贵胄,一个黄泥小民,怎么能有接触?”却不愿败客人的兴致,运神一想,笑道:“有了,印象深刻却是一件极普通的事,你们听不听?”

    众人连连点头:“怎么不听!”身体前倾,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只听那小哥絮絮道来:

    “家父曾是江宁府境内的名厨,在七星斋里做掌勺师傅。我当时十二岁,还喜欢搓泥巴条儿的年纪,常跑到七星斋后厨里蹭吃蹭喝,老板也不管,只在忙的时候唤我做跑堂。那一天,也是个客满为患的日子,我小孩子劳累不得,送了几回菜,就钻到角落里打盹儿,醒来后,发现堂倌儿们愁眉苦脸,老板娘骂骂咧咧,满满的客人都不知哪里去了,几个泥瓦匠人站在酒楼里最大最堂皇的一堵墙下面和老板讨价还价。”

    “怎么回事?”

    小哥眯眼一笑:“对呀,我当时也这样问,堂倌儿们拉住我,说:嘘,别提了,今天运道背着呢——方才一群少年人来打尖儿,麻衣草鞋的,每人只要一碗清水面。客人这样多,谁顾得上几碗清水面嘛,动作就略慢了些。嘿!一伙人年纪轻、脾气大,催促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师傅们当然忙着煮好啊!谁知忙中出错,叫其中一碗飘进柴灰,我们没注意就端了上去,结果他们恶霸似的跟我们拍桌子,逼我们换一碗。——我的爷!清水面,能赚你几个钱,还叫我们换!掌柜的当然不愿意,掌柜夫人帮了几句嘴……女人嘛,说话不大中听……嗨,你还小,说了也不懂!

    ——我就问:他们发火闹事啦?

    哟!闹事还好些!堂倌指着那堵墙说:你瞧,他们中的一个人取了笔出来,写的一首小令,听说是讽刺我们掌柜的贪图小利,写完就走,面也不吃了,真怀疑他们是不是福临楼派来坑害咱们的!掌柜正要停业换墙呢!”

    高个书生很有兴致问一问,打断道:“写的却是什么,这样厉害,竟逼得老板换墙?”

    小哥摇摇头:“彼时不认几个字,看不懂,也不感兴趣,只听说满楼食客看到那首令,笑得哎呦不止,跺脚声险些将七星斋震垮,老板脸上没光,可不得换墙么?”

    “老板笨,”小孩儿道:“何必非要换,七星斋难道没糊墙纸?或者重刷一道漆,怎么着都比换墙便宜。”

    小哥笑一笑,“是我没说清楚,七星斋是我们那里有名的大酒楼,装修富丽,风格统一,到处都糊了漂亮的洒金纸,老板原也以为换一张纸就行了,谁知揭下厚纸,墙上赫然是清晰的字迹,刮开一层墙灰,仍是清晰的字迹,那些字竟像扎根到墙砖里面去了,你说邪不邪?这就好比扎在肉里的刺一样,不除不痛快。”

    “高人!高人!”矮个书生当即立起来拍手大叫道:“力透纸背,入木三分,洒金纸不薄呀,那写字的必是位书法大家,他们真的全是少年?”

    “据说是,我没亲眼见到。”小哥看看众酒客的表情,道:“你们以为那写字人是景小侯爷?——不是,他哪会吃清水面呢!——但他随后就到了,一个水灵灵的小孩儿,在店门口探头探脑的。老板认得他,赶紧请进来,拿枣糕给他吃,他不要,一双大眼睛只忽闪忽闪地盯着墙上的小令,问是谁写的。老板如此这般禀告一番,小侯爷听说那墙马上要被推倒,大为惊讶,断不肯依,竟肯花大价钱将那整堵墙买下。

    老板原还高兴,以为狠赚了一笔。但小侯爷买下墙后,不要人挖走,也不许人拿东西遮挡,说是他的墙,日日要来视察一遍。食客每每看到那首讥讽小令,都要捧腹大笑,拿老板打趣,老板是欲哭无泪呀,渐渐的就后悔了,但卖出去的墙泼出去的水,如何能收得回来?终于,老板受不了了,亲自带着店员拜到府上请景汐侯爷做主。”

    故事到这里,卖酒小哥终于眉飞色舞起来,声音也变大:“侯爷听后是哈哈大笑啊,说:我儿并非戏弄你,那字我看过,当真笔力遒劲,字锋凌厉,大开大合,蕴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那写字少年绝非池中之物,他日一朝扬名,你七星斋就是想求一个字也不能够了。”

    “景汐侯爷何时看过?”一人打断道:“这是偏疼儿子,有意包庇了。”小哥却摇头一笑,神色很有些感叹:“不是,景小侯爷惯习百家之长,他日日来店里是为看字的肩胛结构,揣摩运笔走向,悟其神,状其形,誓要将那字迹学到手。景汐侯爷当时就拿出一叠字来,我们看着与墙上字迹无差,侯爷却说:辛苦三月,只得九分神韵,到底心性不同,剩下一分难以补全。我儿才高志不高,罢了,罢了——”

    酒客们久久无言,虽是他人转述,却也听出了那几分怅恨、几分释怀。景汐侯爷舐犊情深,大约只求爱子安好一世,老来含饴弄孙而已,可惜这世上从来痴心父母多,孝顺儿孙少,殷德侯宝贝来宝贝去,竟宝贝出了个索命鬼儿。

    “咦——其他人都称他景三公子,为何小老板尊他为景小侯爷,彼时他父亲仍在,何况还有两个哥哥在头上呢!”那小孩子心细,指出这一点。

    “哦,”小哥反应过来:“按理是该叫景三公子,可我叫惯了,一时改不过口,我们那里都叫他小侯爷——别看他年龄最小,却是实实在在的嫡子,两个哥哥侧室所出,反而低他一头呢。反正将来是要袭爵的,早叫晚叫都是叫,加上景汐侯爷不在乎,巴不得人家管他儿子叫西天佛主,所以大家都乐得讨殷勤了。”

    “诶,嫡子,这可是天精地秀钟于一人了!嗯,嫡非长……”众人若有所思,一齐捉住见势要溜走的小哥:“小老板逃不掉,非给我们说说其中的情由不可!”

    小哥挣扎着叫道:“这个我真没法儿知道,就算说出来也是编的,你们放开,我还要看店呢!”

    但他们就是不放,不信他全然不知,牵衣扯袖的样子,竟是要将他知道的榨得干净,一句半句也不能漏下。

    “你们说警戒大婶子是假,满足好奇心是真!我是卖酒的,又不是说书的,你们既要喝酒又要听书,倒是给我双倍的价钱呐!”卖酒小哥生气了,只管推拒起来。这时,只见凭空里一双素手,轻巧如拂纱,在酒客的手腕上各拍一下,那些手就如树枝被风折,蓦地垂下。

    小哥抬头看去,是坐在角落里一直不动声色的女子。垂眼一看,那些手腕上各扎着一枚银针。小哥心里一惊:“姑娘什么人?”

    “我是大夫。”女子说着,将银针一一收回,道:“老板不想再说你们何必强逼。酒令还未完,不觉得本末倒置了么?”

    手臂微麻,酒客们担心针上有毒,转两圈手腕,活动如初,想这姑娘说得是,便讪讪道:“酒兴上来,闹一闹小老板,万望海涵!”

    凡事有始有终才算圆满,众酒客归位,重新拉开架势,却都有些疲乏了,不复方才的兴致高昂。因说道:“爱恨”二字亘古不变,不过是痴男怨女幽期秘合、多舛夫妻破镜难圆,有甚可听。倘或掷到一位不善言辞的,听着就更无味了,不如各位能者自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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