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欺雪园

小说:南风阁之公子欢作者:山巅之鱼字数:3099更新时间 : 2019-03-16 16:36:30
    27. 欺雪园

    傍晚,无忧把门窗全打开,让风灌进屋里,去去生人味儿,然后吩咐了小丫头们一声,便执着灯笼去接索欢。路过欺雪园时,望见所有的枯瘦老梅枝上都密密匝匝挑着五色绸花,冥冥暮色之下,依然那样鲜亮华丽。想着白日里女仆们的话,她不由地摇摇头。

    无音阁由数颗巨大的梧桐环抱,若在夏日,定然一片荫翳,最为清凉,而现在已入冬,桐叶早已落光,交叉的黑色枝桠凝在寒冷的黄昏下,沉静古老,还略带一点阴森。此处少有人迹,石阶缝隙里均是褐色枯苔,只正中间最常被人踩踏的地方没有,由于近来无忧天天来这里接索欢,那中间没有青苔的地方拓宽了些。

    看守无音阁的是一个看上去很倦懒的花白胡子老头儿,永远把手笼在厚厚的衣袖中,靠着门框打盹儿,无忧近前去朝他施了一礼,退至檐外等待,老头儿撑起眼皮扫她一眼,继续低头打盹儿。

    无忧静立着等了许久,一个侍者才从阁里匆匆出来,将一密封信函交给看守老人,然后迅速转身,匆匆回去。这侍者儒巾包头,长衫大袖,生得极为腼腆,无忧日日来此,居然不曾看清过他的正脸,然而只为数不多的仓促几眼,无忧竟然记住了他!

    并非他面貌有何奇特,说实话,自从随了索欢,无忧见过无数俊美男子,有的能俊到人怀疑上苍,所以现在,除非至丑至美,一般的姣好面容已经很难让她记住。那侍者不丑不俊,不黑不白,着实是钻入人群再找不出来的那种普通。无忧之所以会留意他,全因他有一种罕见的忧郁纯净的气质,而这种气质对别人还罢,对作为男妓的索欢……将是致命的吸引。

    不见索欢出来,无忧不禁蹙眉:往常这个侍者一出来,遂后就是公子,今日怎么了?这样想着,便见门内缓缓走出一人,发髻微松,衣襟微乱,不是索欢却是谁?待他走近,无忧嗅到一丝独特的味道,她是大夫,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不由得转眼看看门内。

    “等久了么?”索欢温声问。

    无忧摇摇头,笑一笑道:“没有。”抬手将索欢的衣领拉紧些,遮住了隐隐现出的吻痕。索欢亦一笑,拉着她迈下石阶。

    夜色浓重,无忧的灯笼只能照亮一小块区域,她专心地看着脚下的路,偶尔看到一块石子便出言提醒,忽听索欢轻声道:“你会生气么?我随便找人。”

    她有些诧异,自己跟着他这样久了,什么没见过,却是头次听他询问她的看法。沉默了一霎,无忧平静道:“公子的身子我知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没什么可生气的。”又回头看索欢,宽慰道:“公子也不要生自己的气。”

    索欢听了,微微垂眼,唇角一点温和的弧度。每当他这样笑的时候,完全没有装腔作势的风情,而是温凉如玉——既温润,又含些微苍凉。他抬眼看着前面的女子,眼里满是感激,又隐藏一丝不快,可惜夜色太沉太浓,这一点点别样的情绪没被任何人看到就迅速淹没在黑暗里。

    前路很黑,夜风很冷,他终究没有上去握住那只手。

    古人言:饱暖思淫欲,就是说呀,人在饥寒交迫时最易满足,一旦吃饱喝足不受冻了,就开始妄想更大的享乐,所以拥有越多的人越贪婪,追根究底,是因人心不足,欲壑难填。

    索欢完完全全地用行动阐述了这一真理。他在狱中冷着饿着的时候还不见怎样,一给放出来,这才几天,就敢在相府里和个下人搞起来,真是色胆包天!索欢其实挺自厌的,所以想着询问无忧,经无忧一说,果然好多了。

    ——本来嘛,自己就是干那个的,找个男人纾解欲望很正常,反正那人不也快活了么!而且,鉴于是自己主动求索,都没想过问那人要钱呢,真是大大的有良心!

    索欢胡思乱想了一路,要过转角之时,无忧停下神秘兮兮道:“公子,等一下你可不要惊讶。”

    索欢不解,便跟着她继续走,慢慢地,脸上现出讶异的神情,不由地“咦”一声道:“那是什么树,冬夜还开花?”

    无忧抿唇一笑,“前面是欺雪园。”

    索欢更加奇怪,“欺雪园里的不是白梅?时候还早呢!再说,梅花哪是那个样子,密得都不透气儿了。”

    无忧不禁失笑,靠近索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原来是那暝华郡主嫌园中梅枝枯槁干瘦,毫无喜气,竟突发奇想,命人用千匹彩绸制成花朵,一天之内就叫一园子老梅提前开了异花。

    “这可要顺道去瞧瞧了。”索欢游兴大发。

    欺雪梅园一无院墙遮拦,二无下人守卫,只在路口立一峥嵘山石,上刻“欺雪”二字,用的是草书,刻痕粗粝,连红漆都没填,凛冽之气透字而出。

    还未走近,一股浓香扑面袭来,索欢不禁停步,皱皱鼻子道:“还熏香了。”

    无忧引他到一簇花前,挑高灯笼以便看得更仔细。不得不说这每朵花都做得相当精致,被微光一照,流光溢彩,确有一种独特美感。

    索欢啧声道:“果真郡主,这绸子可是上等货,寻常人家求也求不来的好东西,她就这般糟蹋了。”他伸出手触摸枝头,唇边含笑,眉头却皱着,露出非常奇异的表情,像是想到什么美好往事,又像掘出了不堪的回忆。

    “公子在想什么?”无忧问。

    索欢轻笑一声,道:“那年我用胭脂,把碧梅谷的珍奇绿梅都染成了红色,本以为是大俗至极,如今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么浓的香,闻久了怪熏的,咱们回吧。”无忧放下灯笼,无奈道:“公子要惹梅谷主生气,好歹换个法子,那碧梅花香挺好的,被公子三弄两不弄的就给弄没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果然头晕晕的,只想快些离开,索欢夺过灯笼柄,抢步先走了。无忧知道他其实是惭愧,就不再提往事,快步跟上去。出梅园时,索欢挑起灯笼往那比人高的山石上一照,道:“性子迥异如此,难怪那人还不娶她。”

    索欢何出此言?原来他主仆二人到此已有一段时日,亦听说过一些事,譬如那位暝华郡主为何在此,譬如此园之名为谁所提。白梅凌寒独开,开时欺寒压雪,如冰如玉,仅从这梅园之名便可窥见一丝主人的喜好。

    无忧回看一眼满园的俗花异影,道:“白梅最合宜自然,哪怕费尽世间绫罗绸缎呢,焚琴煮鹤而已。”

    其实暝华郡主的绸花也有其妙思,若放在别的花树上还可,偏就老梅不行,此花傲骨铮铮,怎堪浮华之气玷污?

    他二人回到碧萝苑,一进屋无忧就忙里忙外的没个歇息的时候,索欢唤她坐下,道:“哪里需要你事事亲为,叫那几个丫头去做就行了。”

    无忧一笑,“公子此话差矣,咱们不是这里的正经主子,怎么好事事全赖旁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去打个下手。”说着,系上围裙向厨房那边去了。

    索欢叹了口气,心里十分纳闷:无忧这样好相处的人,偏偏很不喜暝华郡主,昨日今日,言及她时都语带讥刺。

    ——原来无忧看着冷淡,其实极是个心慈之人,看人都尽量往好了看,连凤栖梧那样折辱,她也不见怎样记恨,何况那小郡主与她前无旧恨、后无新仇?索欢晓得她断不是那小气量的女子,看不惯暝华定有充分的理由。索欢支颐一想,眉目骤冷,心道:她该不会在府里遇到过暝华郡主,被欺负了吧?!

    若真被欺负,也只能是一件事了,刑狱里凤栖梧要无忧做侍妾的戏言。可刑讯隐秘,本不该往外透漏,何况攀扯了丹砂契,便更不能告诉作为郡主的她。是谁?这样大胆!

    当日观者多是些小喽啰,不知道宰相真正在查的事,或是他们不明就里向郡主卖好,告诉了她也未可知。可那郡主看上去世事不知,竟把手伸到刑狱去了么?还是说,其实是那几个深知内情的大爪牙在使坏呢?

    索欢有点郁闷了,当下决定,且行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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