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秋伤

小说:南风阁之公子欢作者:山巅之鱼字数:3617更新时间 : 2019-03-16 16:36:30
    5.  秋伤

    待索欢养好了伤,已是月余后,今年的秋风格外清寒,菊花早早杀尽,早晨一推开窗,满院碎黄,加之天际几行哀鸿掠过,抖落片片薄羽,让人无端增添萧瑟之叹。

    索欢手里捏着一片鸿羽,看着晦暗的天色,心想这是要下雨了,便叫元宝赶着去院里拾些菊花给露落送去,露落最喜烹茶时放这些花蕊松针之类的时令物。

    此事本不该假人之手,可无奈……索欢咳了两声,乖乖把窗子关上。病去如抽丝,他现在是吹不得一点风,连中秋夜宴都不曾出去过,更遑论重阳登高。期间赤枫来看过他几次,说了好些古怪的话,现在才知道那是告别,叫人跌掉大牙的是,他跟的居然是一个杀猪卖肉的屠夫。

    莫说其他人,连索欢也是叹惋,美如赤枫,一个屠夫如何能护得住?

    ——这世间,不相称的东西总是无法长存的。

    譬如林怀衣和他。

    索欢将手上鸿羽,叠着厚厚的一沓信笺,毫不可惜地丢进了火盆,信封上端端正正的“虚怀若谷,素衣胜雪”几字便在火舌的舔舐中卷曲,渐渐化为黑灰。

    鸿雁传书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明知阴阳两隔此举荒谬,到底要取个伤缅的意思。

    “虚怀若谷,素衣胜雪,林大人果真好名字!”

    原是自己先招惹的他,如今为他遭罪算是现世报了。

    这些信索欢一封也没拆看过,可封口已经被人撕了,可见那位宰相大人是真的重视那丹砂契。索欢扁扁嘴,负气地想:林怀衣,你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就这么走了,把烂摊子交给我,你当心,我拿那劳什子换许多好处去,叫你魂魄不宁!

    养病的时日里,他过得十分平顺,可他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甚而说,根本过不去。欲擒故纵的伎俩索欢太知道了,他知道自己一旦放下戒备,那伙人耳目通天,一定会来杀他个措手不及。这种情况下,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最恰当。

    晌午时,喜来和青黛来了。

    索欢看到青黛手里托着一盅什么东西,迎上去笑道:“哟,带了什么好东西,走得这样小心?”

    喜来拉着青黛后退,急道:“你离远些!我们身上湿气重,仔细扑着你!”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上午,没个歇处,他二人身上确是沾了些秋雨。

    “说什么呢,”索欢嗔怪道:“你们不嫌我的病气,我却来嫌你们的湿气了?”上前拉了两人坐下,笑问:“可用过午饭了?如若不弃便在这里用些……”

    青黛止住他,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他面前,“先莫多说,这是露落哥托我带给你的,趁热尝尝!”

    揭开看时,盅内用滚热的水烫着一小杯茶,汤水透亮宛如水精,只在杯底沉着几弯淡黄花瓣,空气中浮动着幽微的菊花特有的苦香。

    青黛见了,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好在赶上了!露落哥说此茶妙在机缘二字,多一刻不得,少一刻不得,多了花瓣失色,茶汤变浊,少了花瓣还未沉到底,香气不能出尽。你快喝了罢,也不辜负他这番奇妙心思。”

    喜来伸长脖子望了一眼,皱皱鼻子道:“我当什么呢!一杯茶也值得这样巴巴儿地送来!”喜来对茶一向不感兴趣,喝茶也尽是牛饮,白白糟蹋了露落许多好茶。

    索欢看了喜来一眼,端起那比掌心还小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是沁透心脾的甘香。“露落对掌握火候与掐算时机最为在行,向来是南风一绝的。”

    喜来耸肩:“我对这些事狗屁不通,不就一杯水么,哪里能整出那么多花样!”

    青黛忍不住逗他:“有本事你把这话当面说给他听!”

    喜来吐吐舌,装出可怜的样子,“你们可不能告我的状!”样子可怜,却是恶地主催租时的语气,见索欢和青黛轻笑出声,权当他们答应了。他一指勾过小杯,迅速地全倾在口中,末了咂咂嘴道:“露落哥真小气,就这样一小口,连解渴都不够,好歹凑一壶送来,面子上也好看些。”索欢听了,无奈地笑着摇头。

    青黛责怪道:“菊花性寒,他现在能多吃么?露落哥思虑周全,在你这里倒成不是了。”

    喜来顿时讪讪的,索欢见了忙岔开话题,问他:“怎么重锦没来?他和你不是一向焦孟不离?”

    “嗨——”喜来挥挥手,道:“在教训下人呢!他现下情绪不好,不便叫他来。”

    索欢点点头,不作多想,倒是青黛蹙眉道:“他也该改改这富家子的脾气,弄得下边人都怕他有什么好!”

    “他若肯听劝就不是肖家小少爷了,好在他那臭脾气去得也快,否则依着他的性子,大家怕都要跟着遭殃的。”喜来摇头道。

    青黛深以为是。重锦疯起来六亲不认,听说他极小的时候就闹得家里差些和舅母家决裂,但这还不是他被送来南风阁的原因。

    据传,肖家三少爷是一等一的大贵命格——肖家便是在他出生后迅速发迹,可他又贵中带煞,克父克兄,万不能养在家里,唯有送去那极贱之地,从极秽之业十载,方可破命中煞气。

    原是要送去做夜香郎的,肖夫人到底舍不得幼子受苦,便做主送来南风当男倌。只一条,肖家男人断不能屈居人下,就算是做男倌,也要做上面的那个!

    初次听到这些时,索欢就想,肖小少爷这是得罪什么人了,想出这样的法子炮制他,肖老爷可真是老糊涂,江湖术士的鬼话也能信得的么!如今掐指算来,重锦在南风早过了十个年头,理该回去才是,可他却不愿,想来应是存了怨念的。肖老爷派人催了多次无果,渐渐地就不催了——这便罢了,重锦的两个哥哥也不催,只月月送来许多银钱,好叫他吃穿不愁。肖老爷是为了当爹的面子,他两人却是为了什么?

    “怕甚?早早送走这尊魔佛不就结了!”索欢挑挑眉,说:“南风也不差他肖家赠的那些银两。”

    索欢这话颇没心没肺,青黛有些生气了,“难道我们与他交好竟是为了钱?你说这话可是该被打嘴的!这话断不可再浑说,听了实在心寒!”

    “心寒?”索欢握住青黛的手捏一捏,笑着反问:“他要再不回去,等到家业被哥哥们把持,会是谁更心寒呢?”

    青黛顿住,“你是说他们……怎会,他的兄长明明待他极好……”他蹙眉片刻,犹疑着点头:“依你说来未为不可,富贵之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事,一碗水难端平,他兄弟多,见父母多疼着他,难保不起那个心。喜来,你以后倒要提一句才是。”

    “别急,”索欢道:“我不过多想一层,未必他哥哥们就这样坏,平白无故当成正事去说,像离间人家手足感情似的,讨嫌得很。再者,人家亲兄弟的事,轮得着咱们去多嘴多舌?”

    喜来啧啧摇头:“你也太多心了!”他挤到青黛与索欢中间坐下,“重锦可没把什么家业放在心上,早和哥哥们摊了牌,所有字号归他们,自己只要一栋宅子栖身,几亩良田收租子过活。谁想,俩哥哥和肖老爷都是一路人,深信命理之说,反骂他不成器,一定要他以后帮着家里打点,休想清闲图受用。现在争着给他钱,大约是想拉拢这位大贵的弟弟吧!”喜来细瞧索欢一番,嗔道:“我说你怎总不见好,原是病中忧思过度。”

    喜来与重锦素来亲厚,他的话很有几分可信。青黛放下心来,拍拍索欢的手,“且把心放在肚子里,重锦的哥哥们大上他许多,想来也是该疼爱幼弟的,即便他们藏奸,也要等你好了,咱们揪住了狐狸尾巴再说。”

    “我才不,”索欢笑道:“他们的家事与我何干,要揪狐狸尾巴让喜来去。”

    只听喜来嘿一声,戏道:“是不相干,你向来不关心重锦家事,怎么今日开口便叫他走?赤枫走了不够,还想重锦走,公子是何居心呢?”却见索欢变了脸色,青黛亦拉了拉他的袖子暗暗摆手,才猛然记起赤枫和索欢同样位处公子,关系很好。赤枫离开时索欢都不知,必然不是滋味,如今开这般玩笑,真是大大的不合宜。

    他拍拍脑袋,满是歉意道:“索欢……”

    索欢低头默默片刻,抬头后脸上俱是模糊笑意,“已经除名的人,就不要再提了。”其实赤枫赎身,他遗憾归遗憾,却也没多少想念。

    赤枫不糊涂,既选了那样艰难的一条出路,总有他的道理在。只是以后少不得要添些苦楚,只盼他能甘苦自如,自舒心怀。女妓从良都不易,何况男倌?世人的冷眼挤兑,他又那样敏感多心,到时连累了心爱之人,怕是要厌恨自己了。

    青黛强笑道:“外头海阔天空,来去自由,怎么比不过南风好。”心下却愀然:贫贱夫妻百事哀,哪有那么容易就相守一世呢?

    之后,三人又闲话一阵,喜来说了好些俏皮话,终是不能缓解隐隐悬浮的沉闷幽怨之气,渐渐地都不再言语,凄风苦雨中,似为昔日好友献一场迟来的祝祷。

    九月月中,索欢大病初愈,首位客人喝了他奉上的一盏清酒,中毒暴毙。死的乃是宰相的家臣程如海,男倌索欢交由刑部严审,南风阁由宰相亲卫监管,所有人非诏不得出入,誓将程大人遇害一事查得水落石出!

    当真祸从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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