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

小说:谢河畈作者:温泉浴字数:4600更新时间 : 2019-03-11 11:50:05
    三天新婚刚过,按风俗“回娘家”一趟,走去又走回,孙月娥原本心里就不痛快,家徒四壁,僧多粥少,缺衣少食,穷困潦倒户,公公太窝囊,婆婆太霸道,庙小妖风大,兄弟多纷争多,算计多欺骗多,姐妹多是非多,挑拨多唆使多,反正总觉得不是个好人家。。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ШЩЩ.⑦⑨XS.сОМ 。

    晚餐前,婆婆一宣告十条打骂新家规,要求儿媳作牛作马,任劳任怨,为奴为婢,任打任骂。新娘子一听就不高兴,这不是娶儿媳做夫人,接班管家撑‘门’户,像买丫环作奴隶,专职服‘侍’老太太。

    孙月娥排行老大,从小帮父母当半个家,不愿马马虎虎吃亏,草草率率从事,遇事好说理,虽然活泼开朗,直肠直肚少心机,外向进攻,大大咧咧爱说笑,开心果,快活人,叽叽喳喳闹麻雀,但谈生意嘛,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做买卖嘛,货比三家,各退半步,回头客才长联久往,度情讲理,说德评道,言来语去,话来舌挡,嘴巴功夫却练成“口才”了,牙伶了,齿俐了,寻常人应付不过来了。

    嫁进谢家做儿媳,必须自立更生,白手起家,本来就够倒霉了,再加十条打骂家规,没事找事翻旧皇历,简直不把儿媳当“新世界的人”对待,任谁也不会爽朗答应。

    她讲世事,婆婆大人呀,早已改朝换代,不是太后掌权,垂帘听政的封建统治了,你看报纸,你看电视,都是改革开放,搞活经济,不管白猫黑猫,能抓老鼠的,才算好猫;她说人情,你曾经也是儿媳,这老礼教,你过去做到了吗?做的和说的,你表里如一吗?这老规矩,你年轻的时候,遵守了吗?公婆评价,你是好儿媳吗?你也有‘女’儿,也嫁给人家做儿媳,要是你‘女’儿做得到这样,我也行;她摆道理,母慈子孝,以仁为本,夫唱‘妇’随,以情为主,兄友弟恭,以义为首,治家之道,在于以德服人,和为贵,家和万事兴。行打骂之举,搞武力征战,煮豆燃豆萁,只不过是招灾致难的败家祸根啊!

    理由充足,条条是道,句句抠经,宫喜鹊无言应对,但儿媳开口说话,就是回嘴,就是顶嘴,就是冲撞。她劈头盖脸对孙月娥一阵臭骂,骂她贱,生得贱的狗骨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骂她懒,吃了三日饱饭,懒得手脚生蛆,你不‘侍’奉公婆,难道要公婆伺候你?;骂她没教养,说话没轻没重,心里没大没小,目无尊长,猪狗不如,野兽一只;还骂她爹娘,上栋不正下梁歪,父母没正行,‘女’儿不正经,癫癫狂狂发神经;骂她娘是蠢‘鸡’婆,只晓得抱窝生,不晓得下地管教,骂她爹是笨公牛,只懂得护犊,不懂得诲导,养个造反派来祸害谢家。

    口出恶言,谩骂亲家,骂的不像人话,骂得太难听,孙月娥忍不住和婆婆吵起嘴来。

    孙月娥站起,拱手行礼:娶个媳添个‘女’,现在你也是我的娘,我的不是,就是你的失误。你揭你自己的短,你骂你自己的错,娘!

    宫喜鹊指着鼻子骂:你个狗日的,小**养的,越来越没个儿媳样。

    孙月娥弯腰施礼,一揖到底:娘!何必呢?你是我婆母,向来敬奉如娘。

    宫喜鹊跺脚骂:叫你娘的b!

    孙月娥毕恭毕敬,哈腰一鞠躬:娘!何苦呢?娘!

    宫喜鹊拍手骂:拜你娘的b!

    孙月娥二鞠躬:娘!娘!何乐呢?娘!

    宫喜鹊甩头发骂:乐你娘个b!

    孙月娥三鞠躬:娘!你骂你自己嘛!

    宫喜鹊反应过来,孙月娥嘴软,理硬,占上风,文明请安,行礼如仪,礼貌待婆婆,婆婆骂着她,骂着她妈妈,反倒将自己绕进去,中了她的圈套。

    孙月娥掩嘴偷乐:嘿嘿,稀奇,可怜虫!哧哧,古怪,可笑人!

    谢文说:种田人不识字,出口没遮没拦,带脏含荤,有什么好奇怪的?

    孙月娥道:戳娘骂老子,咒祖宗十八代,泼‘妇’骂街呗!从小听到大,你都听习惯了嘛!奇矣,泼‘妇’之天后巨星,怎么没出息成村长?怪哉,泼皮之天王霸主,怎么没办法当乡长?

    谢文说:读完小学,就在我面前咬文嚼字,绉文言文?你拐弯抹角骂人,损人不带脏话,我一听就懂!

    孙月娥道:有人懂得,就可评理论事,不必再找第三方,说第二遍。嗯,蚊子遭扇打,只为嘴伤人。

    宫喜鹊感觉颜面扫在,就不骂了。她认为儿媳胆大包天,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不得顺,就启用家规,实施家法,吆喝大儿子谢文打。

    谢文一蹦而起,冲到孙月娥身前,照脸一巴掌:家内逞强,戏耍婆婆,羞也不羞?

    孙月娥但觉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几乎昏倒。她心里的吃惊大于痛感,谢文竟然会出手殴打自己,是她从来都没想过的事,伸手抚‘摸’着脸颊,一时间呆若木‘鸡’,恍惚置身梦魇。

    谢文一掌打罢,孙月娥立即半边脸,高速肿了起来,五根手指的血印,似一只血巴掌的雕像,刻在脸上。打得她眼里泪水模糊,泪珠在眼眶打转,眨眼像雨点,滴滴答答,声声落下。

    宫喜鹊冷笑道:嘿嘿,少夫人哭啦!呜呜,英雄变狗熊啦!

    谢文叱责道:只要你给娘下跪赔罪,磕头求饶,我就手下留情,放你一马。

    在孙月娥的记忆里,父母有时也拌嘴,争吵却从不开口骂,驳斥却从不动手打,夫妻间是这样,对子‘女’也是这样,虽然不至于每时每刻都相敬如宾,最起码做到了心平气和,以理说服。她晃一晃身子,摇一摇头,眨一眨眼,定一定神,想从‘毛’骨悚然的恶梦里醒来。

    宫喜鹊耸耸肩膀:哎唷,人老了,受不得气,风湿病又犯了哦,肩背痛得厉害,要不你让她给我捶捶肩,‘揉’‘揉’背?哎唷,将功折罪!

    母子俩眉开眼笑,互使眼‘色’,你向我眨眼,我朝你挑眉,很是得意,开心得很。

    谢文将孙月娥往宫喜鹊背后推,牛不喝水强按头:娘大人有大量,饶恕你这一回,还不赶紧补救?做个乖乖听老公话的‘女’人!

    孙月娥啐一口痰:我不嫌你穷,不嫌你是农民,你却这样欺辱我,殴打我,良心被狗吃了?千年修得共枕眠,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谢文喝道:贱骨头就是欠揍,你还不服气么?我是你丈夫,不大一丈,也大八尺,打你一下,又有什么大不了?不值一提,何足挂齿!

    孙月娥怒吼:你不把我当妻子,我就不把你当丈夫,今日我跟你拼死方休。

    孙月娥中等个子,圆脸大眼,肤黑‘肉’糙,粗手大脚,一看就是长年干体力活的庄稼人,不仅体恪健壮,力大如男人,还是铁姑娘队的模范人物,还是‘女’民兵连的打靶标兵,轻重比体力,快慢比速度,击打比准确率,干瘪瘦削的谢文,未必是棋逢对手,当陪练还勉为其难呢。

    夫妻撕扯,舍命相拼,大闹天宫,男‘女’对打,不避不让,鬼哭狼嚎,一场‘混’战下来,孙月娥披头散发,鼻青脸肿,谢文头破血流,衣烂鞋飞。

    临时裁判宫喜鹊也不得不默认,儿子非不听娘亲话也,乃是力不从心耶。

    打骂不起作用,宫喜鹊就调整方法,母子几个连推带拉,将孙月娥撵出院子外,锁上院‘门’,闩上房‘门’,反扣窗户,不许儿媳吃饭,不允儿媳进房,不让儿媳回家。

    新婚三日,就被婆家赶出在外,扫地出‘门’。孙月娥坐在屋檐下,越想越伤心,不禁放声痛哭。

    惊动族人来围观,问究竟。纷纷指责谢家不对,这老礼教,属于封建糟粕,早该抄家焚毁,这打骂法,归于野蛮作风,虐待儿媳的派头,要不得,新家规也不合时宜。这婆婆不顾儿媳的感受,只为自己享用打算,太不要脸面,也太不通人情,也太不讲理了。

    孙月娥借了马灯,提着回了娘家。

    谢家在县城西郊。孙家在县城南郊。孙父是小学教师,孙母是农民,孙家属于半边户。孙父最初是民办教师,后来转正成为公办教师。转正,可以带家属转商品粮户口,但有年龄限制,及子‘女’人数限量。为照顾小的,孙母和几个大的,便仍是农民。孙月娥是老大,首当其冲,失去了成为城镇居民的机会,不能像弟弟一样,待业青年得到工作安排,她又不喜欢读书,不能像妹妹一样,考大学得到分配工作,再加上长期种田,肤黑‘肉’糙,粗手大脚,不能嫁给城里人为妻,更是丧失了成为城里人的途径。

    家庭背景,促使孙月娥年少时,不愿嫁给农民,一拖二拉,挑三拣四,高不成低不就,耽误了青‘春’年华,老大不小时,放低身价,选来择去,矮子里面拔长子,仍是嫁给农民。谢文虽是农民,却非一般农民,他是退伍军人,还是村干部,也不算辱没了她和她的娘家。

    只是谁也没想到,谢文不管闯南走北有多远,也不管见多识广有多深,家庭不良教育的烙印,永远难消除干净。尤其是回到父母身边,生活习惯,言行标准,一下子就恢复到从前水平,父母不能俯高,儿‘女’必须就低,如同没踏出家‘门’半步,如同不曾历事无数,如同和父母没有丝毫隔膜。对妻子,任娘想骂就骂,娘下命令打,他就听话执行,年过三十了,仍像三岁娃娃一样没主见。

    孙月娥是老大,自幼帮母亲干活,父亲要教书,家里的农活,差不多被她承包了。由于作出牺牲,父母对她有愧疚,由于作出奉献,弟妹对她有感‘激’,自己生活越好过,越觉得对不住她。她在谢家的遭遇,平白无错挨打,好端端被撵,娘家人自然气愤,要给她撑腰,要帮她讨回公道,要替她出口气,要代她扫平障碍,想她一生平安喜乐。

    几天后,谢文去接孙月娥回婆家。孙家如法炮制,也给他订十条新家规,也将他打一通,也把他撵出‘门’去。

    这番以其人之规,还治其人之身的“回报礼”,还不算罢休,‘女’儿在谢家受虐待,娘家人就得去谢家讨讨教教,替‘女’儿扳回局面。聚拢一帮亲友,开上大卡车,气势汹汹来到谢河畈。见了谢家人,二话不说,踢‘门’而入,一拥而上,动手搬嫁妆,码到卡车上。

    话不必哆嗦,行动明示了离婚的意愿。宫喜鹊慌作一团,孙月娥没过错,她却挑‘毛’病逞威,原本只想给儿媳一个下马威,收拾得儿媳对自己服报贴帖,没料到不仅孙月娥公然反抗,就连孙家人也掺和进来,公然报复。她自知理亏,事闹大了,怕吃眼前亏,赶紧脚底抹油,溜之乎也,躲起来,避开。

    穷人娶妻不容易,谢文倾尽积蓄,‘花’销几万,眼看人财两空,他当然不同意,急忙请族人和村干部出面帮忙调解。

    孙月娥说: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要当家作主人,不能当丫环做奴隶。

    族人作证,村干部主持,跟公婆分了家,吃住分开,田地分开,小夫妻分得房,分得粮,另起炉灶。

    众人商量,大家作主,家分得倒公道,不公道怕孙月娥要离婚。

    岳母汪泪哭诉:‘女’儿养二十几年,父母都舍不得骂一句,打一下哩,顶呱呱的‘棒’劳力,嫁给你,帮你种田收粮,替你生儿育‘女’,为什么你要拳打脚踢?

    岳父咆哮如雷:我把‘女’儿嫁给你,只希望你好好待她,不是因为你手痒了,没人‘肉’沙包练拳击!

    内弟卷袖撸拳:老公打老婆,算什么好汉?不是比武么?单打独斗,我陪你打!不是决斗么?舞刀耍枪,我陪你练!

    姨妹说:打了和尚满寺羞,你打我姐,就等于辱我全家!我姐不能白白地挨打,我家也不能空空地撤退,你是否诚心谈和,全看你自己了。

    一番轰炸,谢文赶紧认错赔礼,发誓不再打骂,保证齐心合力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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