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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兴妙

小说:鬼与蜮作者:春光公子字数:6552更新时间 : 2017-10-09 17:26:09
    来道观几个月都没理过头发,今天回山的时候去剪短了头发,理了一个看起来清爽许多的平头。

    理发店里,我突然发现,我的这张脸和这圆溜溜的小脑袋,竟和当年几番搭救于我的那个平头男孩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我穿冬装,他着夏衣。

    内心苦闷而不得抒发时,我突然想到了此事,便从行李箱里翻找出来之前在金平县城买的那套短裤背心穿在身上,对着镜子一看,苦笑一下,还真是。

    他的穿着打扮跟我此刻相同,师父说很多人都是死后才会成仙,如果他也是死后成仙,

    惆怅间,我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原来是兴妙。

    她见我红肿的双眼和浑身的酒气,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的眼神有些心疼,就像我每次生病时二姐的神情。

    “七师叔,你怎么喝酒了?”说完便把我搀到了床上,因为我只穿着背心短裤,她怕我冷,便把被子拿起来给我围住了。

    原来师父走时交代她帮忙照料我,前两天她有事没在观里,前天回来又凑巧我在外打工没有回来,今天下午她看见厨房的熟食,就知道我回来了,她怕那些吃的被看门的老头拿走便收了起来。现在她来找我是想和我一起吃年夜饭的,也正好我一人孤身在外,她也答应了师父帮忙照顾我。

    今晚我的禅房有了一丝人气儿,不再那么冰冷。我的书桌上摆着切好的烧鸡和冒着热气儿的炸丸子,还有两盘素馅水饺,兴妙说这是她下午就包好的,她说不吃饺子哪叫过年。

    “七师叔,借你的酒一用。”兴妙说完拿起我眼前的酒坛,往她的碗里倒了满满一碗白酒,朝着东北方向拜了三拜,端起碗缓缓地洒到了地上,我知道她在缅怀亡父和福子。她擦了擦泪,笑了笑,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碗里低头吃了起来,还一直招呼我吃,我拿起酒坛,给自己倒了一碗,思索了片刻,一口干了下去。

    “兴妙,那女鬼早就不是吊死鬼的样子了,而且她也变幻了模样,你找不到她的,就算见到了你也认不出来的'。”我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只见她猛地扔下筷子问我知道些什么快点说。

    我脑子突然有些混沌,酒劲上来了,身上开始发抖,脸色也变得煞白。

    兴妙此刻顾不得我是否酒醉,只是一味的摇晃我,她想让我清醒的回答她的话,她只要一个答案,满心仇恨的她已经等不及了,她拼命的摇着我,我却还是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飘进了一户人家,那里有一个一袭白衣的男人,我觉得他很眼熟,不知在哪儿见过他。

    他好像很虚弱,一直在吐着血,一见到我突然眼前一亮,大声命令我进到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身体里待着,我不知他所说的床在哪里,而且说真的,我不敢。

    白衣男子见我怯懦便要发怒,我吓得一下子就朝他手指向的一个漩涡一样的洞穴钻了进去。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四肢很沉,我费劲巴拉的坐了起来,浑身刀割般的痛。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我正身处在一间甚是豪华的房间,我暗暗咋舌,这若不是梦境多好。

    这时,房间的门打开了,走进了一个很漂亮的短发女人,约莫三十岁上下,她见我眼神很迷茫,便问:“你几岁?”

    我不敢回答,我知道自己在做梦,更怕她是鬼。

    师兄跟我说过,梦见鬼的时候千万不要答话,不然就被鬼给勾走了。

    短发女人一直在问我,我说;“我不能答话,不然魂儿就被勾走了,我现在在做梦。”

    只见她笑着说你这不是在答吗,我突然想哭,自己怎么这么笨。

    她问我饿不饿,我说不饿,却一直摸着肚子。我警惕的问她:“你是谁,这里是哪儿?”

    她说这是我们家,我是你老婆啊!我呆住了,任凭她拉着我的手走出了房门。

    经过一段长廊,来到了厨房,她指着餐桌边儿的座椅说,你坐着等一会儿,我给你做吃的,便走进厨房忙叨了起来。

    我坐在椅子上,厨房边上的墙上缀着大大小小的镜子,我往那里照了照,只见我已不再是自己。这个肉身好像三十左右岁,身材微胖,上着白色短袖,下穿蓝色带花的七分裤,头发很长,再仔细看脸,居然和刚才吓我的那白衣男子长得一模一样!

    不一会儿,短发女人便端着两盘菜放在了桌前,又返身回到厨房盛了一碗饭递给我。

    我看着手里的白米饭愣是不敢吃,短发女人问我:“二货,你怎么不吃呢,你到底多大呀?”我低头不答,她说你用手指表示也行,我比了个“八”的手势,她一惊:“怎么才八岁?”我皱着眉说:“八岁半!”她扑哧一声笑了,说:“好,八岁半就八岁半,赶快吃吧。别怕,我不是鬼,你想吃什么就和姐姐说,姐姐出去给你买。”我不放心的尝了一口盘子里的肉,好吃!

    看着我狼吞虎咽,短发女人说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我抬起头看了看,只看到她微扬的嘴角和一脸笑意。

    “七师叔,你快醒醒啊!叶福禄,快醒醒!”一阵剧烈的摇晃和兴妙呼喊的声音把我从梦中惊醒。

    夜深了,我披着被子望着窗外明艳的灯火,兴妙手里拿着剑对着我怒目圆睁,就像我是她仇人一样,也对,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我隐瞒了女鬼的下落,在兴妙看来,我就是在维护女鬼。

    “你想干啥,你想宰了我?你也和别人一样欺负我!”我红着脸借着酒劲儿怒吼着,越吼越觉得委屈,竟哭了出来。

    见我哭,兴妙抱过我来,我擦了擦鼻涕,嘴因为酒精的作用有些打瓢儿:“兴妙,师父说我是命孤之人,克父母,克姐妹,谁对我好谁没好下场,可是那个女鬼这几年一直在保护我,我不想让她死。”望着我眼泪汪汪的样子,兴妙叹了一口气,她也听过师父对她讲过我,只是她不谙卜算,出家后为了报仇故而只修习驱鬼除妖之术。

    我趴在她肩膀哭了一通,眼前竟出现了我和同样装束的平头男孩,虽然衣着相同,只是他的周身散发着金色紫色的微光。

    “看傻了吧,我帅不?”他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我点了点头,说:“看傻了。”

    兴妙见我和后面说话,不由回头一看,却什么都看不见。

    她问我是在和谁说话,我说我困了,说着打了几个哈欠,她帮我盖好了被子就走了出去。

    看着面前和我一模一样的平头男孩,我不知道说什么,他却先开了口:“吃惊吧,你不必问我的来历,你只要记住,你就是我。”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揉了揉眼睛,有些晕乎乎的感觉,胃涨得难受,太阳穴痛得厉害。

    “我要是你的话,我身上咋不会发光?对了,那个鬼阿姨哪去了?让她别再出现了,兴妙会宰了她的,哎,你笑啥?”只见他斜了我一眼,答道:“你大爷的,我又不是萤火虫,我今晚传你法术,你明天醒了也会发光,你信吗,哈哈哈!”他说着伸手朝我身上扔了一个什么东西,我背后立时感觉像被刀捅了一样,痛得我大叫一声,耳边好像有千万个人在念经,吵得我头痛欲裂,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我感觉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脑袋很沉,一嘴的酒气。当我想起来洗漱时,竟感觉到一股暖流在下身游走,我不由兴奋了起来,难道是昨晚那平头男孩真的传我法术了?当暖流湿了裤子的时候,我才明白是我尿裤子了。

    不过,之后的几天我却每天都能梦见那白衣男子,他让我勤加修习驱鬼除妖之法,又在梦里教了我一些心咒和符箓术,以及一些简单的阵法,这次我居然都记住了。

    春节转眼过去了,其实也很难熬,心里最酸的时候是初七那天没有米了,一粒米都没有了。肚子虽然习惯了两天一餐甚至三天一餐,但是一旦饥饿起来,还是那么无法承受。

    初九开始,师兄们都陆续回来了,初十那天,已经全部回来了。

    他们每个都穿着光鲜的新衣服,很明显都胖了。我看着他们,忍不住羡慕起来,羡慕他们可以穿新衣服。四哥笑着给我拿来了一只熏鹅,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吃鹅肉,饥饿的我顾不上许多,在几个师兄面前狼吞虎咽。五师兄带回来很多腊肉,整整两小箱,看起来很好吃。

    我的冬装都是去年冬天买的,现在已经穿不进去了,大师兄对我说,老七,大哥领你去买衣服。我拒绝了,对那种热闹的地方,我向往,也恐惧,在观里的几个月,我感觉那种繁华已经不属于我。

    终归那时的我还是个孩子,最后还是没有禁住诱惑,大师兄带着我们走在街市,唯独我穿着最寒酸,身上的外衣已经系不上扣子,鞋子也脏的不成样子,和他们走在一起,自尊心极强的我立时无法言喻的自卑。

    大师兄给我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换成了全新的衣服,年前我自己去理了头发,头发短了,风吹在头皮凉飕飕的,但是心里却是暖的。

    那天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说不如结拜为异姓兄弟,次序不变,私下称呼也不变,从此,我稀里糊涂的有了六个哥哥。

    结拜那天我才知道六个哥哥的俗家名字:大哥法通名叫刘文田,老实,很疼我;二哥法杰名叫王海杰,神神叨叨的,一根筋;三哥法永名叫孙永明,喜欢武侠,喜欢西门庆,喜欢一切禁忌小说,梦想是仗剑走天涯,采遍天涯花;四哥法平名叫张彦平,呆头呆脑,爱傻笑,内心不单纯;五哥法阳名叫张阳,心机颇重,城府极深,但是最疼我,我们七兄弟是每两天轮一个人负责餐饭,他总爱哄骗我替他做饭,;六哥法友,心地善良,总爱在师父咳嗽两声之后跟随师父进入房间,出来之后必定嘴角泛油,在师父众多弟子里面最胖的一个;我是老七叶福禄,喜欢哭,不喜欢说话,讨厌却习惯一个人。

    时间真的很快,转眼在观里已经快三年了,师父还是那么爱喝酒,他是个可爱的小老头,这几年他的白发黑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没了不少,他说这就是修习道法的好处。

    三年来他传授给我很多心法口诀,教完就回到禅房一个人待着,我已经习惯了,他每天都爱躲进禅房里不出来,除了六哥,他谁也不见。

    兴妙依然每年都陪我过春节,有一年还和我一起去了餐馆帮忙,她没有再问过我那女鬼的下落,我也没告诉她那个女鬼来看过我几次,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女鬼阿姨每次来都好像很害怕。有一次她颤抖着缩成一团躲在了我的背后,师父也正巧走过我的禅房,他朝我房内望了望,见没有异样就嘱咐我按时练功,我猜想一定是女鬼惧怕师父的正气吧。

    家里来过几次信,我每每回信都是简短问候几句,不敢透露丝毫想念之情。

    陆伯母说爸爸去年摔伤了,腰摔坏了,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只是下雨阴天儿的时候会疼的睡不着觉。陆有财上高中了,老师隔三差五会让陆伯母去学校,当着陆伯母的面数落有财,其实是以批评的名义索要礼物,不给送礼就在学校收拾你孩子,看你有什么办法。二姐也上初中了,很爱学习,在整个年级成绩名列前茅,小小的年纪居然少白头,可见学习有多刻苦。

    家里都好,我也就放心了,家里寄来的钱我都给寄回去了,因为我说我在这边过得很好,吃住不花钱,出去师父会拿钱。

    几个哥哥每天都陪我练功,师父嘱咐他们每天都要监督我是否认真修习道法,我自己也争气,打坐念经和阵法心法符箓口诀之类的道门必修我都比几位师兄领略的快,基本都是学一遍就能自己运用,虽然有时稍有偏差,好在几个哥哥对我比较严厉,看到我的错误都会及时指正我,让我远离魔道。

    师兄们都会吸烟,四哥说吸烟能顶饿,我也试着吸了一口,但是下一秒就呛得像个泪人儿,嗓子里像堵了块骨头一样,咳嗽了几天以后,我也加入了烟民队伍。

    那时候没钱买烟卷,只能去买那种烟叶,两块钱一大捆的那种,晒干了搓碎然后卷进薄薄的纸里。

    六哥因为某些原因,可以在观里随意走动,他总是从藏经阁偷心咒秘法给我们练,练完了就撕下来卷烟抽,他自己抽的最欢,五哥说,这混小子偷自己爹的书亏他也下的去手,六哥嘻嘻笑却还是照抽不误。

    夏天的某个傍晚,师父提着一个小包从我的房门经过,看样子是要出去,我起身问候师父,师父说要出去一段时间,故作莫测高深的让我安分守己,不得再不开窍。

    我不擅长语言表达,这和我的性格有关,师父偶尔讲经的时候,我都会盘着腿睡着,师父当然不会惯着我,每次都是那付臭脸伺候。我睡糊涂的时候,压根不清楚他在讲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得到哪位高人的传授,竟然让我的那六位哥哥用小人书的方式帮我画出经书里面的典故。

    苦了三哥了,愣是把灵宝天尊画成了武二郎的头像,手里的拂尘换成了哨棒,好好的三清祖师愣是让他变成了金瓶三人组:西门庆,武二郎,花子虚。

    我问师父去哪里,他说去大连,我以为是去我家那边。此时的我已经多了一份淡然,三个春节过去了,我对物欲的追求少了一些,对家的思念更多了一些。这时我十二岁。

    师父走了十来天,这时正值暑假,四哥说他家里人给他找了个好大夫,也许能治好他的病,我真心希望他别被治好,因为那样,春节之后就又有人给我带熏鹅了。小小的心理总是为了满足口舌而变得自私。

    八月份,师父带了一个女孩回来,很瘦,很清秀,不大,听说才六岁。

    师父说她是我们的八师妹,道名叫法明。

    八妹的眼睛很特别,很亮,很黑,很深邃,她注视我的样子令我至今难忘,很瘆人。

    她的嘴很馋,人很单纯,声音很好听。笑起来甜甜的,有酒窝,很多年后,有人告诉我,那叫有坑。

    法明的家在金州,离我家只隔了两个县,听她说北方很热,我问她难道比这里还热吗,她说这边是死热死热的,咱老家那边儿靠海,多多少少能多一点凉爽。

    时间还是一天天的过,我们几个师兄妹的关系也随着时光变得越来越近。

    一日诵经,八妹突然说她不喜欢师父了,因为她总能看到一些身着奇装异服的陌生人偷偷进入师父房间,师父还不承认。

    其实我也看见过一次,那是一天入夜后,我在庭院里乘凉打坐,忽然瞥见师父的门里钻出来两个人,我还没来得及追赶对方就消失在夜色中,我跑去告诉师父,师父却说无妨,那些人是其他门派的道友,深夜前来切磋道术。

    八妹走了,我们事先都知道,但是谁也没和师父透露,他老人家知道后也没太在意八妹的偷偷离开。

    他已经过了六十岁了,但是看起来却比小时候初次见他还要年轻。

    有次我看到他胸前的八卦不见了,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胸前冒金光了。

    问他原因,他说我小徒弟都已经长的这么大了,你师父我老了,没几年活头了。

    我听后莫名心酸。

    我想家了,二姐来信问我为什么不给家里去电话,我回信说我这边挺好的,再过几年我学好了本事就回去。

    三年又三年,我已不再是那个孩童。

    这年除夕刚过,初一一大早,我还在床上睡觉,女鬼阿姨就把我叫醒了,我看到她来很开心,她却和前几次一样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我打开门往外望了望,一个人也没有,关上门转身见她好像很害怕,我揉了揉脑袋,她口不能言,比比划划的我也看不明白,我刚要开口问她,她却向我使了一个眼神,示意我门外有人。我闪身快速的拉开门,却看到兴妙持剑站在门口,我心头一凛,难道她在追杀女鬼阿姨?

    “兴妙,怎么大清早就练剑?”我没话找话的说着。

    “七师叔,你在房里没听到外面的动静吗?刚才我看见有个人在你屋外往里边偷看,我没抓住他,刚要追,你就开门了。”说着便进了屋。

    她说今年真冷,眼看开春儿了房里还是这么冷。

    我见她没看见女鬼阿姨,摸着鼻梁说:“是啊,哪年也没今年冷,兴妙,你上山几年了?”

    “不多不少,十二年。时间真快啊,你不是也来了快七年了?”兴妙说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很无力。

    她让我自己保重,她要走了,她要回去再找找女鬼,她说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她一想到害死自己父亲和弟弟的女鬼在逍遥法外就受不了。我让兴妙如果有路过我家就去住几天,她说肯定去。

    我始终没告诉她其实她苦苦追寻十几年的仇人就在我房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在心里骂自己不是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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