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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有时只能逃避

小说:我的名字,你的姓氏作者:青衫落拓字数:58198更新时间 : 2013-08-29 20:31:42
    甘璐已经被失眠、多梦、易惊醒困扰了一段时间了。她睁开眼睛。迷惑地看看白色的天花板。再看看身上盖的白色被子。诧异自己竟然在医院这个陌生的环境睡得如此沉酣。甚至沒有做一个梦。这些天压得她近乎喘不过气的心事似乎一下放过了她。她只能认为。自己大概是沒心沒肺到一定程度了。

    然而她马上屏住了呼吸。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从尚修文将她抱进妇产科检查室起。她就已经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先是死死扯住尚修文的衣袖。在他被护士强行请出去以后。她只能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根本无法保持平静听医生说什么。直到医生给她注射了镇定剂。

    “请配合一下。张开腿。不要动。”

    “恐怕你已经流产了。”

    “不。你先生现在不能进來。”

    “我们得给你清宫。”

    “镇定一点儿。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医生最后那句话是甘璐保留的关于昨晚的最后记忆。她慢慢松开抓住被子的手指。摸向自己的腹部。当然那里并沒什么异样。可是她猛地收回了手。清楚明白地知道:孩子已经沒有了。一个尖锐的疼痛骤然之间贯穿了她的心。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來。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來。握住了她的手。

    她轻轻侧过头去。只见尚修文正坐在床边。头发有些零乱。那张沉静的面孔上眉头紧锁。两人视线相碰。却几乎同时移开。

    “几点了。”她的声音干涩得让自己都觉得陌生。

    “九点。”

    不事先请假调课。就擅自不去学校上课。足以构成教学事故。她吓得一下坐了起來:“天哪。我……”

    尚修文轻轻按住她:“别急。医生给你开了五天病假。我已经给学校打电话讲明了情况。”

    她放下心來。呆呆地“哦”了一声。

    “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她根本不饿。却不愿意与尚修文这么面对面坐着。马上说:“买点儿白粥就可以了。

    尚修文的手在她肩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匆匆走了出去。

    甘璐下了床。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大包东西。包括干净的内衣和卫生用品。她赶紧去附设的卫生间洗漱。牙刷刚放进嘴里。又是一阵恶心欲吐。她干呕着。模糊地想。孩子已经沒了。为什么晨吐还在。

    孩子已经沒了……

    那个她曾经满怀期盼过的孩子。那个她曾经犹疑不诀要不要保留的孩子。在她肚子里待了不过50天。就自己做了决定。放弃了她。

    她蓦地站直了身体。用手捂住嘴。眼泪一下夺眶而出。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孤单憔悴的影像。泪水顺眼角流下去。马上在脸上干涸了。眼睛只觉得酸涩难当。

    甘璐换好衣服出來。再也不想回到那张病床上。坐到一边椅子上。医生进來问了一下她现在的情况。嘱咐她注意事项。她只机械地点头答应下來。

    过了一会儿。尚修文拎着白粥回來了。

    “趁热吃吧。邱教授正在给爸爸做检查。待会儿我带你过去看看。然后送你回家。医生说你需要卧床休息几天。”

    她“嗯”了一声。慢慢吃着粥。吃到一半。陆慧宁急匆匆推门走了进來:“璐璐……”

    她沒有抬头:“妈。你怎么來了。”

    “真的……流产了。就因为昨天我说了你。”

    甘璐声音平平地说:“跟你沒关系。”

    陆慧宁怔怔看看女儿。再看看尚修文:“修文。你给一个解释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甘璐推开碗站了起來。动手收拾着东西。仍然谁也不看。带着不耐烦地说。“妈你回去吧。”

    陆慧宁暴喝一声:“你给我好好坐下。小产是小月子。”她过來一把将甘璐按到椅子上。“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得爱惜自己。你想坐下病根。以后一辈子都受拖累不成。”

    “妈……”甘璐毕竟虚弱。竟然沒法挣脱她。只得苦笑。“你放手啦。我去看一下爸爸。他在这儿住院呢。看完他。我就回去休息。”

    “他又怎么了。”

    甘璐迟疑一下:“肝硬化。”

    “我就知道。又是因为他。当年要不是照顾他。以你的成绩。肯定能考上一个好得多的大学。”陆慧宁怒气冲冲地说。“你操他的心操了这么久。怎么就不明白。他这辈子不可能对自己负责的。永远都这么自暴自弃。等着别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他不过是沒用一点。而且早因为这一点被你抛弃了。你不用这么说他吧。”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才懒得管他怎么样。现在好了。你为他把自己的孩子弄沒了……”

    “妈妈。别说了。”不等甘璐发火。尚修文先开了口。声音显得沙哑低沉。“医生说璐璐需要保持情绪平静。”

    陆慧宁一下气馁了。放低声音赔着小心说:“你们都还年轻。以后……”

    甘璐实在忍受不了再听到这句话。猛然打断了她:“别说了。我先去看看爸爸。妈妈。你回去吧。”

    陆慧宁走后。甘璐与尚修文向外科病房走去。她轻声说:“暂时别告诉我爸爸这件事。”

    尚修文点点头:“我知道。”

    邱教授已经安排甘博做了另外几项检查。只等结果出來。他看上去情绪、精神都还算稳定。甘璐沒有在那儿久留。看过他以后。两人出來上车。尚修文说:“回家去住吧。妈妈也好照顾你。”

    “还是去以安那边好了。不用麻烦妈妈。”

    尚修文沒多说什么。将车开往冯以安那套公寓。刚进房间。尚修文手机响起來。他接听着:“舅舅。什么事。”

    甘璐直接进了卧室。却仍然能听见尚修文一下提高了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什么。他居然要这么干。他疯了吗。”

    过了一会儿。尚修文也走进卧室:“璐璐。对不起。我现在得出去一下。”

    “好。”

    “我跟胡姐说了。她待会儿就会过來给你做饭。你好好休息。”

    甘璐点点头:“我知道了。”

    尚修文走后。甘璐换了睡衣。倒头便睡。直到中午胡姐來叫她:“小甘。都快一点了。醒醒。起來吃点东西。”

    一看到胡姐满含同情的眼神。甘璐就知道不是尚修文就是吴丽君告诉她了。她现在当然不想听胡姐絮叨。只得表现得沒有心情闲聊。面无表情地走到餐厅。那边已经摆好了一碗鸡汤。两样小菜和一碗米饭。

    胡姐说:“我怕你沒胃口。沒做多少。下午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去买。”

    “谢谢。沒特别想吃的。就这些吧。”甘璐喝了一口汤。

    “吃完了碗就放着。可千万别去洗。你不能见冷水的。”

    胡姐收拾着东西正要走。可视门禁对讲响起。她过去接听。然后回头对甘璐说:“小甘。楼下有位女士说姓陆。是你妈妈。过來看你。”

    甘璐顿时头痛了。她当然不可能拿对胡姐的办法对妈妈。可是更不可能给她吃闭门羹。只得说:“请她上來吧。”

    胡姐按了开启单元门的按键。一边赞叹着:“你妈妈可真是年轻漂亮啊。保养得真好。”

    甘璐只“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门铃响起。胡姐开门。陆慧宁拎着一个保温盒走了进來:“璐璐。我给你带汤來了。”

    “胡姐给我炖了汤。我在喝呢。你以后别麻烦了。胡姐做菜手艺很不错的。”

    胡姐自觉脸上有光。笑逐颜开:“你们母女慢慢聊着。我先走了。”

    陆慧宁笑道:“谢谢你。好走啊。”

    甘璐招呼陆慧宁坐:“你要不要吃点儿。”

    “我早吃过了。你喝我带來的当归阿胶鹿肉汤。补血的。”陆慧宁老实不客气地推开她面前的鸡汤。去厨房拿了一个碗。盛了一碗放到她面前。

    甘璐向來讨厌汤里加药材。更不喜欢各种稀奇古怪、非常规性的食物。可是却不过母亲盛情。只得无可奈何地喝了一小口。发现味道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内。算是松了一口气。

    陆慧宁满意地笑了:“不错吧。我特意请酒店的香港行政主厨给我炖的。你叫钟点工这几天不要给你做汤。我每天给你送过來。保证不重样。”

    “太夸张了。以后不用这么麻烦了。”

    陆慧宁不理她。打量着这套房子:“这套房子什么时候买的。地段不错。可是装修得未免太老气横秋了。”

    “别乱批评。这是修文朋友的房子。”

    陆慧宁狐疑地看着她:“他自己买不起房子吗。还用借朋友的房子住这么夸张。”

    甘璐埋头喝汤不说话。陆慧宁的疑心越发大了。可是记得昨晚的事。只得绕着弯子问:“你不是跟婆婆一块儿住的吗。什么时候搬这里來的。”

    “哪儿有这么多问題啊。”甘璐沒奈何。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停了一会儿。却不见回答。抬头一看。只见她妈妈脸上有点儿踌躇之色。“又怎么了。”

    “我刚才去酒店取汤。碰到修文和亿鑫的副总贺静宜在那里吃饭。就是上次在你秦叔叔生日时來过的那个女人。”

    甘璐“哦”了一声。知道陆慧宁绝对不是肯看到装沒看到的人。果然她接着说:“我过去问他。你现在怎么样了。他说他谈完公事。马上回家來陪你。然后把这边的地址给了我”

    甘璐不做声。低头喝着汤。

    “他和那女人是什么关系。”

    “他都跟你说了谈公事。就是工作关系喽。”

    陆慧宁哼了一声:“不对。那女人看他的表情绝对不是谈公事那么简单。”

    甘璐嘴角浮起一个笑。想。贺静宜倒真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大概尤其不介意让她母亲看到:“你意思是他们有私情吗。既然是私情。当然头一个要把太太瞒住。所以不要來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陆慧宁竖起眉毛。却马上按捺了下去。放软声音:“好吧。这回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我欠你的了。你就直管跟我耍性子吧。”

    甘璐倒有几分歉然:“妈。昨天……真不关你的事。你别乱想了。”

    “算你还有良心。”陆慧宁的眼圈红了。掩饰地将头扭向一边。“你以为我沒事打电话來气你呀。我昨天听你秦叔叔讲了旭昇的事。还有那个什么亿鑫。太复杂了。你一直当老师。经历单纯。我是怕你上当受骗。”

    “人家骗我。总得图谋我一点儿什么吧。我一个中学老师。有什么可给人图谋的。”甘璐懒懒地说。

    “要是人家图谋你老公呢。”

    “能被图谋走的。大概命中注定就不是我的。那拿走好了。”

    这个简单干脆的回答让陆慧宁怔住:“你和修文的关系真有问題了吗。干什么讲这么丧气的话。什么叫命中注定啊。”

    “按字面意思讲。就是你沒办法改变的某些事情呗。”

    “胡扯。我最讨厌人把什么事都往命上面推。你看看我。从乡下出來。走到今天。谁给我批的命啊。我要是不争取。现在要么是在农村里拖着一大群孩子等着当奶奶。要么是跟你爸爸一辈子为柴米油盐争吵。”

    甘璐抬起了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呀。给一个不成功的男人当老婆。成天操心柴米油盐、养育女儿、操持家务。当然不是你的命。”

    陆慧宁横她一眼:“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等着我。这一点我沒什么好说的。你只管怨恨我吧。我的确不是一个好妈妈。”

    “得了。不是人人都适合当慈母的。你也不错了。我可从來沒指望一定要个一边奉献操劳一边满怀怨恨的妈妈。”

    陆慧宁沒听甘璐说这样近似于宽慰的话。她向來对自己的行为不疑不悔。可是面对女儿总不免有遗憾。此时不禁一时哑然。隔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是想标傍自己什么。只是告诉你。别动不动把自己可以改变的事情推到命的头上。”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这会儿你就别急着给我励志了。”甘璐苦笑。“让我好歹缩在家里喘口气再去振作吧。我是真的很累。”

    陆慧宁走后。甘璐回卧室继续睡。她惊诧自己只要一躺下。竟然就有睡意。一直睡到暮色降临。尚修文坐在床边轻轻叫她。她才醒过來。

    “天都黑了啊。”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是呀。已经六点半了。起來吃饭吧。”

    “我快成头猪了。一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她嘀咕着下床。

    “你最近瘦得太厉害了。是得当成猪來好好养一下。”

    他们两人用的全是开玩笑的口吻。措辞轻快。可是语气到底显得干涩。沒有什么欢愉意味。反而都自觉很不自然。

    吃过饭以后。甘璐正要回卧室。尚修文叫住了她:“璐璐。我们谈一谈。”

    甘璐默然一会儿。知道毕竟沒办法一直回避下去。点了点头:“好吧。”

    两人坐到客厅的皮质沙发上。保持着一个距离。尚修文的脸上带着倦意:“中午我在酒店与贺静宜谈事情。碰到了妈妈。”

    “妈妈來给我送汤。跟我说了。”甘璐淡淡地说。

    “她代表亿鑫。出价收购吴畏手里的旭昇股份。据说吴畏已经初步答应了她。正在协商价格。吴畏现在待在本市。与家人避不见面。我打电话他。他也一味推搪。不肯露面。舅舅气得发疯。可是完全沒法控制或者制止他。很可能这个收购会成为现实。贺静宜打电话给我。约我见面。我只能去见她。了解她的下一步意图。”

    “不知道我能不能正确推断出精英的思路:她想从另一个途径加快兼并冶炼厂。她想打击某些人。她想图谋控制旭昇。她想和你一块儿开董事会。”

    甘璐一口气说完。似笑非笑看着前方。这个近乎调笑的口气当然比直接说“我对这些事沒有兴趣”來得更出人意料。尚修文微微点头:“除了最后一点。其他基本沒错。”

    “我倒是觉得。最后一点可能最靠谱。不过管她呢。要谈的就是这个吗。”

    “我明天得动身去j市。但是我不放心你。”

    甘璐摇摇头:“我沒事的。我有同事甚至在……做完手术的第二天就上班。我会休息足医生给的假期。不用担心我。”

    “现在的情况下。谁也沒办法中途撒手。我既得对旭昇负责。也得对远望的投资负责。这次。我不知道我必须在那边待多久。只能一有时间就回來。”

    “你上任伊始。接手局面这样被动复杂的旭昇。大概是得过去待一段时间。不用急着赶回來。”

    尚修文嘴角泛起一个苦笑:“璐璐。你很急着让我走开吗。”

    “不。你去那儿。或者不去那儿。我都不会干涉。你要是留下。我走开也可以。”

    “孩子沒有了。你就觉得再沒有和我继续下去的理由了。对吗。”尚修文终于提到了孩子。声音低沉。含着隐约的愤怒。“又或者。你觉得庆幸。你终于解脱了。”

    “修文……”甘璐脸色煞白。锐利急促地叫一声。手指紧紧抓住了自己的睡衣。停了好一会儿。她紧张端着的肩膀垮了下去。声音低微。满含着痛楚。“请你……不要这样猜测我。”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良久。尚修文开了口:“对不起。我不该说这话。”

    甘璐的眼睛里迅速泛起了潮意。只能努力睁得大大地看着前方:“孩子的事。我很抱歉。修文。”

    “该说抱歉的那个人是我。如果我留在这里。不会发生这件事。”

    “不。我虽然答应了你留下孩子。试着做一个合格的母亲。可是我得承认。从知道有孩子的第一天起。我就不断想……这次怀孕來得不是时候。你看。我真的根本不配当妈妈。所以才会失去孩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这么想。璐璐。”

    “我想的当然不止这个。孩子沒了。我……很痛。比你能想象到的要痛得多。那种感觉好象是身体的某个部分一下消失。而且清楚知道。这个消失再也沒办法追回了。我只能告诉自己: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这样说的话。当然更是我应得的惩罚。”

    “你跟我不一样。你一直是爱孩子的。孩子沒了。我并沒有得到你说的解脱。我只能想。一定是宝宝知道我动了不要它的念头。所以它决定走了。说來说去。的确是我的罪孽。”甘璐神态漠然地说。仿佛刚刚做的并不是一个需要求得原谅的忏悔。而是一个自知有罪的人不打算再进行任何抗辩、甘心认罪了。这个姿态深深刺痛了尚修文。

    “忘记这件事。璐璐。我们都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求你。别跟我说这话。”甘璐轻而坚决地打断了他。

    尚修文心底冰冷:“你的意思。是想和我彻底分居吗。”

    甘璐终于回过头來。她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垂下了眼睑:“有的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们不可能装成沒事人。现在我们甚至沒法看着彼此说话了。修文。再待在一个屋檐下。大家都会很尴尬。不如分开。有机会各自好好想一想。接下來怎么办。”

    尚修文沉默了好一阵:“如果你存了这个念头。我想我们只会离得越來越远。”

    “可是。我们从來就沒有真正接近过。”甘璐简单地回答。站起了身。向卧室走去。

    尚修文临去j市前。将宝來留给了甘璐:“你又要上班。又要去照顾爸爸。开车会比较方便一点儿。”

    甘璐沒有跟他客气。接过了车钥匙。她在休息了五天后。重新开始上班。病假条交到学校。基本上大家都知道她流产了。看她的神态全都同情而体贴。也有老师想与她交流心得宽慰她。但她都是客气却坚决地拒绝谈论这个话題。当然。这个态度别人也能理解。

    她上班以后。就说身体恢复了。请胡姐回去专心照顾吴丽君。再不用到她这边來。每天下班后。她便开车去医院探望父亲。

    甘博的病情已经确诊。甘璐与邱明德教授长谈了一次。为了让王阿姨放心。她特意让王阿姨也坐在旁边听着。

    邱教授告诉她:“治疗肝硬化。主要是控制各种并发症的产生。腹水是肝硬化的主要并发症。75%的肝硬化患者有腹水。眼下你父亲的腹水属于二级。腹水导致腹部中度的、对称的膨隆。沒有感染形成肝肾综合症。并不算严重。消化道出血也已经自行止住。现在主要得做消除腹水治疗。等各种症状初步消除后。先给他动手术。摘除他肿大、纤维化的脾脏。外加贲门周围血管断流术。以缓解硬化性门静脉高压。降低进一步出血的风险。病人必须卧床休息。保持心态乐观。吃限盐低钠饮食。必要的话还得做治疗性腹腔穿刺。你和你父亲都得有准备。这不是一个短期见疗效的过程。”

    甘璐鼓足勇气问:“邱教授。我查过一些资料。很多都说肝硬化发展成肝癌的机率很高。像我父亲这种情况。我不知道会不会……恶化。”

    “的确存在这样一个机率。但这个发展并不是必然的。你也沒必要提前担心。目前的问題还是治疗腹水。改善病人的生存质量。而且可以预防sbp(自发性细菌性腹膜炎)等严重并发症的发生。”

    “如果做肝移植。是不是能最终解决这个问題。还有。我看到有些报道推荐干细胞移植治疗肝硬化。这种治疗可行吗。”

    邱教授呵呵笑了:“看來你做了不少功课了。现在病人和家属查起资料來的劲头实在叫人吃惊。我还碰到有病人一本正经跟我讨论。单用螺内酯的剂量以什么幅度添加比较好。加用呋塞米什么时候开始比较好。他说起专业名词的熟悉程度。让我带的博士生都拜倒了。”

    甘璐不禁脸红:“邱教授。我知道我一知半解。问的问題既不专业又啰嗦。恐怕医生都很反感。”

    “不。我赞成充分交流。把情况了解清楚。对医患双方來讲都是好事。”邱教授和蔼地说。“所谓干细胞移植。某些新闻报道吹得很神奇。但眼下并沒有切实可靠的实验数据支撑疗效。也沒有成熟的论文发表。我个人对它相当存有疑问。国际上公认。现在肝移植才是肝硬化腹水及其并发症的最终的有效治疗手段。只是很难找到合适的供体。”

    “邱教授。如果需要做移植手术。我是他的唯一直系亲属。我愿意移植一部分肝脏给他。”

    邱教授明显有些意外。点点头:“我说过了。肝移植是最终手段。需要具备齐全明确的指征。腹水形成只被视作为肝移植的指征之一。不过国内**移植手术很多是父母捐出脏器给孩子。反过來倒比较少见。你有这样的准备和决心很好。你父亲的肝硬化是酒精中毒引起的。就检查结果來看。腹水并不算很严重。只要配合治疗。以后绝对禁酒。注意养生。应该可以不用走到那一步。”

    出了邱教授的办公室。王阿姨马上说:“璐璐。你可千万别去跟你爸爸说什么割肝脏给他的事。你正怀着孕。一提这个。他马上就得跟你急。他这个人蛮自私。向來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不过疼你是沒话说的。”

    甘璐迟疑一下。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流产了。等甘博的脾脏摘除手术做完了再说:“王阿姨。您也听邱教授说了。那是最终解决办法。爸爸的病情沒到那一步。现在要做的就是静养。配合治疗。我叫您过來听。就是不想瞒着您。哪怕到了最坏的一步。爸爸都是有救的。您不用担心。”

    王阿姨点点头:“你这孩子的孝心也是沒话说的。我那儿子要有你一半。我死都能闭眼了。你放心。你一向沒拿我当外人看。小尚临出差前也來找过我。把治疗费、你爸爸单独的饮食费用全安排好了。还硬塞给我一笔钱。我一定把这钱全用在你爸爸身上。照顾好他。你身子不方便。还得工作。不用经常过來了。”

    话是这么说。甘璐仍然坚持天天过來一趟。眼看着治疗起了初步作用。甘博脸色转好。不再那么发黑。精神也略微恢复。只是他和王阿姨一闲聊。未免就会聊到她肚子里那个已经不存在了的孩子。让她十分苦恼。

    这天甘博來了兴致。引经据典说到给孩子取名。甘璐的脸色越來越苍白。手指紧紧抓住衣襟。几乎再也不能强迫自己听下去了。只想拔腿跑开。

    尚修文突然走进了病房。他一眼看到到妻子神态异常。伸手搭在她肩上:“怎么了。璐璐。”

    甘璐勉强一笑:“沒什么。”

    甘博对尚修文说:“修文。璐璐怀孕了。你不能老这么出差在外。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啊。虽然说有钟点工做饭做家务。她也需要有人陪着。”

    尚修文眼底一片黯沉。嘴角却带着笑:“我知道。爸爸。我手头的事最近就可以忙完。您放心。我一定会多陪璐璐的。”

    两人又略坐了一会儿。告辞出來。

    “你不打算告诉爸爸吗。”

    “怎么可能不说。”甘璐苦涩地笑。甘博也许迂腐。可不是傻子。她不可能一直瞒着他。而且这样瞒下去。她自己也受不了。“他明天上午就要动脾脏摘除手术。等做完手术。情绪稳定一点儿。我就告诉他。”

    “明天上午手术吗。我有一个会。开完了就到医院來。”

    “我已经请了假。你忙你的。不用特意过來了。这个手术并不算大。”

    “璐璐。我们以后都这样客气疏远下去吗。”

    甘璐不语。她确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天。父亲的病情占据了她的心。而她也刻意不去想与尚修文的关系。因为一想到他。不免就会马上触及刚刚失去的那个孩子。眼下她还沒有揭伤口的勇气。

    他们已经走到了停车场。她正伸手到包里摸车钥匙。尚修文从她身后伸手将她拉入怀中。她猝不及防。小小地低呼了一声。感觉到他的嘴唇压到了她的头发上。一时之间。她全身僵硬。一动不动站着。

    身体的拒绝比语言來得更加直接。尚修文当然察觉了她的抵触。却仍然紧紧抱住她。这时他的手机响起。甘璐如释重负。感激这个电话解了她的围。否则她真不知道这个拥抱怎么了局。

    尚修文只好放开她。拿出手机接听。“嗯”了几声后。简单地说:“好。三哥。我这就过來。”他放下手机。对甘璐说。“吴畏同意跟我见面。我现在必须马上过去。”

    “要不要我送你过去。或者你自己开车去。我打车回去好了。”

    “不用了。我开了车过來。”尚修文指指不远处停的一辆黑色雷克萨斯。“璐璐。你先回家吧。我跟他谈完马上赶回來。我们必须好好谈谈。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甘璐坐进车内。看着尚修文大步走过去。上了那辆雷克萨斯。很快发动开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发动车子。出医院后。却根本不想回家。她完全不期待尚修文预告的回去以后“好好谈谈”。自从w市那个记者招待会以后。她与尚修文的每一次谈话都让她精疲力竭。痛苦不堪。现在她只想远远逃开。却清晰地知道。她根本无处可逃。

    住的是尚修文朋友的房子。她沒法将他关在门外;她的父亲还躺在医院等待手术。她沒法干脆丢开一切一走了之。

    她胡乱开车逛着。有一会儿她拿出手机。想跟从前一样。打电话找钱佳西出來聊天打发郁闷。可是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已经有太多事沒有告诉钱佳西。哪有权利突然找朋友出來听她吐苦水。更何况这些痛苦她现在甚至不敢触摸。又怎么能坦然跟别人谈起。

    甘璐漫无目的开了一个多钟头车。來到了她父亲甘博住的地方。王阿姨在医院陪护。睡在那个单人病房。晚上并不回家。一直这么在市区开车毕竟累了。她现在太需要一个人独自待一会儿了。索性來了这里。

    她进去打开了灯。眼前的房间被王阿姨收拾得井井有条。她坐倒在沙发上。呆呆看着前方。

    在学校里你逃避同事的关心。在父亲那你逃避讲出事实。你逃避你丈夫的拥抱。逃避他的谈话。你还想逃避什么。这样逃避。又能逃避到什么时候。

    她沒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有点儿口渴。走到厨房拿杯子倒水。大大地喝了一口。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过年的时候。她來给爸爸做年夜饭。听到他随口讲到“喝点儿小酒”又马上否认。毕竟不大放心。后來独自在厨房收拾碗筷时。的确悄悄检查了所有的橱柜。并沒看到酒。当时着实松了口气。可是在医院听王阿姨一说。甘博分明从來沒放弃过酒。难怪那几天到了晚上就催她回家。不愿意留女儿在家里现成的房间过夜。

    她再次逐个打开橱柜。只不过开第二个柜门时。大半瓶白酒便一下印入眼帘。她取出來。几乎要像17岁那年做的一样。狠狠砸碎。可是她却完全提不起力气來。只紧紧握着酒瓶。内心充满了挫败感。

    隔了好一会儿。她打开瓶盖。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浓烈的高度数白酒味道一下弥漫在小小的厨房中。她端起杯子。一口喝下去。辛辣的味道如一道火线。从口腔一直延伸到食管。火烧火燎地灼痛着。呛得她止不住咳嗽起來。

    门铃此时突然响起。她惊得险些将杯子失手摔掉。定了定神。连忙放下杯子走出去。透过防盗门猫眼一看。门口站的竟然是聂谦。

    她打开门。聂谦看到她同样惊讶:“我从楼下过。看见灯亮着。以为王阿姨回來了。打算上來问问你爸爸情况怎么样了。”

    “他还好。明天要动手术。”

    甘璐一开口。聂谦马上闻到了酒气。更加吃惊:“你在喝酒。你不是从來不喝酒吗。”

    “是呀。第一次喝酒就被抓到了。”甘璐苦笑一下。“进來坐吧。”

    聂谦坐下。这张小而低矮的沙发对他的高个子來讲。显然说不上舒服。他变换一下姿势。也沒找到一个合适的坐姿。只得沒什么仪态地将腿伸展出去。

    “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酒。为你爸爸的手术担心吗。”

    甘璐摇摇头:“不是啊。就是很烦。想看看酒是不是真能解忧。有什么魔力让我爸把大半生都浪费在上面。”

    “來吧。一个人喝闷酒解不了忧。我陪你喝一点儿。”

    甘璐犹豫一下。也实在受不了一个人独自胡思乱想。借酒浇愁。她去厨房拿出那大半瓶白酒和两个杯子。聂谦接过酒端详一下:“喝这个你恐怕受不了啊。这是很便宜的白酒。度数可不低。还有其他酒吗。”

    “我爸肯定舍不得买好酒的。”

    “要不然我出去买瓶温和一点的红酒吧。”

    “算了。别麻烦了。就这个吧。”

    聂谦给她和自己各倒了小半杯酒。两人同时举杯。浅浅啜了一口。他看着甘璐皱眉呼气的样子。不禁大笑:“喝不习惯吧。这么说。以前说酒精过敏是说谎了。”

    甘璐有些尴尬。随即苦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是这一带出了名的酒鬼。从小看着他喝醉了酒出丑。我如果不想也成为酒鬼。大概就只可能把酒当成魔鬼躲远一点儿了。”

    “你一向自我控制得很成功。我几乎可以断言。你就算尝了酒的味道。也沒有成为酒鬼的可能性。你爸爸只是借酒逃避现实罢了。不能怪酒。”

    “得了。别批评他了。”

    聂谦叹一口气:“你妈以前说得沒错。你太维护你爸爸了。”

    “他一直不爱惜他自己。我再放弃他。他这一生就太惨了。”

    “所以你只同情弱者。别人要是看上去有自理能力。你就由得他去了。”

    “这又是从何说起。”

    “你对你先生的财政状况一无所知。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題了。”

    甘璐又听他提到这个。不禁恼火:“你意思是说。我被蒙在鼓里是活该吗。”

    “那倒不是。他沒权利对你隐瞒。既然敢瞒着你。就得承担后果。我承认。我一点儿也不同情他。”

    甘璐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让那一点辛辣镇住心头的酸涩意味。闷闷地说:“他哪要人同情。你同情心泛滥的话。同情我好了。”

    “你也不需要同情。谁要同情你。你肯定会说谢谢。然后走得远远的。”

    甘璐只得承认。大部分情况下确实是这样:“你倒是了解我。”

    “因为我一直关心你。”

    聂谦的声音平静。仿佛陈述的是再平淡不过的事实。甘璐吃了一惊。可是认真一想。至少从他们再次相遇起。聂谦确实是关心着她。佯装不知地坦然接受别人这份关心。并不是她一向的行事作风。

    她苦笑一下:“我也很想关心一下你。可是你事业成功。春风得意。我不知道从何关心起。”

    聂谦好象被她逗乐了:“借口。而且是很沒诚意的借口。你只是把我也划到有自理能力。用不着关心的那一类人里去了。”

    两人碰一下杯子。各自喝了一大口。聂谦重新再加上一点儿酒:“你从來沒担心过我。对吗。”

    甘璐再怎么愁绪万千也笑了:“你有需要人担心的地方吗。”

    “当然我有。以前我以为把这一点流露出來是示弱。后來才发现。在合适的人面前适当示弱太有必要了。”

    甘璐无言以对。她既不好认为自己算是合适的人。也实在无从想象聂谦会怎么样示弱。只好拿起杯子喝酒。

    “喝慢点儿。这酒冲得很。”聂谦提醒她。“其实说喝酒解忧。完全是个诗意的胡扯。生意应酬场合经常不得不喝酒。我有一次喝到去医院打吊针。当时觉得简直生无可恋了。实在对这个东西说不上喜欢。”

    甘璐一呆。沒想到聂谦也有过如此颓唐沮丧的时刻。这就是所谓示弱的开始吗。她正要说话。聂谦向她举起了杯。然后仰头一口喝下。

    甘璐迟疑一下:“一个人在外地生病。很……难受吧。”

    “是呀。尤其还要加上被女朋友抛弃。当真是沦落天涯。无处话凄凉。”

    甘璐完全目瞪口呆。沒想到自己也被扯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用。脸顿时火辣辣发烫了。

    聂谦瞥她一眼。再次笑了:“别紧张别紧张。我开玩笑的。”

    甘璐只得板着脸说:“这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

    她当年踌躇再三。几次拨聂谦的号码到一半又放下电话。可是最终仍然打通他的手机。说出了分手。她想到的只是。两个人维系了三年的两地感情。只余一点儿脆弱可怜的联系了。而且根本看不到未來。再拖下去。于人于己都沒什么意义。自己坦白讲分手。大概他听了多少会如释重负。在她看來。聂谦肯定不会为分手开心。但也不至于难过到什么程度。

    她毕竟心底不安。看向此刻坐在对面的聂谦。他正端起玻璃杯。迎着灯光晃动着。那张线条硬朗的英俊面孔上含着浅浅笑意。似乎真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她才略略放下心來。

    头一次喝酒就喝如此高度数的廉价白酒。尽管聂谦并不劝酒。甘璐沒喝多少。也很快酒意上涌。眼神恍惚。说话含糊起來。

    聂谦笑道:“这么小的酒量。以后可千万别出去买醉。”

    “我又沒醉。”她不服气地说。可是明明对着放在茶几上的杯子伸手过去。却拿了个空。茫然摸索一下。才碰到杯子。

    聂谦见状。笑着摇头说:“别喝了。不然明天会头痛的。你今晚是就在这里睡。还是回家。要不要我送你。”

    甘璐迷惘地看着他。仿佛沒弄懂他说的是什么。隔了一会儿才说:“哦。不喝了吗。好。这玩意儿真不好喝。”

    聂谦正要说话。室内响起手机铃声。他四下看看。拿过甘璐的包递给她。她却不接。他无可奈何。只得帮她取出仍在不停响着的手机。递到她手里:“璐璐。好好接电话。”

    甘璐接过來。懒洋洋“喂”了一声:“哪位。”

    尚修文的声音传了过來:“璐璐。是我。你在哪儿。”

    尚修文开车赶到吴畏与他约好的酒店。两人在顶楼酒吧碰面。吴畏先到那里。面前放的已经是第三杯威士忌了。

    “你喝点儿什么。”

    尚修文也要了一杯威士忌加冰。放在面前。却并沒去动。他打量着把酒当水喝的吴畏:“三哥。少喝一点儿。前几天给你打电话。全跟我打哈哈。今天怎么有空约我见面了。”

    吴畏衬衫领口敞开。样子多少比从前來得潦倒。他放下酒杯。笑道:“我们兄弟之间感情一直不错。我不见你。也是不想你为难。”

    尚修文讪笑一声:“你考虑得可真周到。谢谢。那么。今天有不让我为难的事要告诉我吗。”

    “修文。雨菲跟我提出离婚了。”

    “我只能说你是咎由自取。”尚修文毫不客气地说。“今天找我出來诉苦就算了。你的家务事。我既沒兴趣听。也沒兴趣管。”

    “不见得单纯是我的家务事吧。”吴畏歪歪嘴。笑得颇为阴沉。递一份文件给他。“看样子老头子还沒跟你通气。看看吧。我老婆刚发给我的。”

    尚修文接过來一看。这是一份离婚协议书。显然由律师起草。格式无可挑剔。用辞严谨而专业。密密麻麻列出财产分割条件。他一路看下來。其中一条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陈雨菲要求分得吴畏名下持有的10%旭昇股份的80%。

    “看到了吧。她说她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我是婚姻的过错方。她只要股份。不要现金。而且声称马上申请冻结我名下的股份交易。一切未经她同意的私下转让都会被视做不合法。这一招肯定是老头子给她出的。为了保住旭昇不被亿鑫染指。他可真是挖空了心思。不惜鼓动儿子媳妇离婚。”

    尚修文不得不承认。以吴昌智的老谋深算。一生栽的唯一跟头也不过是在他儿子身上。他不可能当真把儿子送去坐牢。但也绝对不可能坐视吴畏胡來。倒的确存在吴畏说的这种可能性。而且这一招也的确有效。

    他将协议书交还给吴畏。冷冷地说:“以你干的那些事。三嫂有一百个理由跟你离婚。何必要谁鼓动。舅舅为了保你。只能辞去董事长的位置。对你实在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拿手里的股份要挟他。说要卖给亿鑫。你认为你的行为又算什么呢。”

    吴畏狠狠瞪着他:“你少跟我说教。你一直减持股份。对旭昇沒想法。这个企业董事长的位置本來迟早是我的。如果不是他把我卡得死死的。弄得我手头紧张。我何至于要出此下策。就算是那样。明明可以随便找个部门经理出面认下來。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倒是狠得下心來。直接把我推了出去。你现在是既得利益者了。当然说他仁至义尽。旭昇反正沒我的份了。他不仁在先。怎么能怪我不义。”

    尚修文怒极反笑了:“三哥。你看着长了张聪明面孔。脑袋里装的难道全是浆糊吗。你到底有沒有好好想过。从有人告诉三嫂你跟李思碧的丑事起。你就根本一直在别人的掌握算计之中。不然三嫂怎么可能知道你为那个女人花了多少钱。买了哪里的房子、订什么牌子的车子。”

    “不是她找了人跟踪我吗。她做得出这种事。”

    “我问过三嫂。你做的事早就超出她的容忍范围。她的确打算找私家侦探拿证据了。不过还沒动手。就开始接到神秘电话。每次都是详细报告你的行踪、动向和出手。”

    吴畏吃惊不小。眯起眼睛思忖着。

    “至于这次递交到质监局的举报材料就更加详尽。连你跟小钢厂之间的往來帐目都复印过去了。这种事。谁出头承担。都得替你进监狱里去好好待上几年。你觉得你能说动谁给你顶罪。”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吴畏的声音沒刚才那么气势汹汹了。

    “旭昇不姓吴。不是舅舅的独资企业。三哥。j市经委拿着19%的股份。另外还有几个小股东。包括你岳父也是股东之一。他们每个人占的股份虽然都很少。可是和方方面面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干的这件事。既损害了企业的利益。也触犯了股东的利益。舅舅和我能认下你造成的损失。可是人家有什么理由默默咽下去。尤其还涉及到国有资产。这次如果不是舅舅辞职。再忍痛出让一部分股份给远望。引进新的战略投资。坚定大家的信心。你以为你能好好待在这里喝酒。”

    吴畏哑口无言。

    “麻烦你再用脑子想一想。旭昇的董事会刚一开。马上就有人找到你。出价要买你手上的股份。这中间的联系。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吴畏抱头考虑良久。咬牙切齿地说:“你是说贺静宜那臭娘们在算计我吗。可是我跟她无冤无仇。就算老头子以前找过她。也是为了你。她是被你甩了。要恨也是恨你啊。”

    尚修文沉下脸來:“你越活越幼稚了吧。老三。利益之争。你以为是武侠剧。一定要演上山学艺下山报仇吗。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她代表亿鑫而來。从收购铁矿一直到图谋兼并冶炼厂。可以说旭昇一直是她的目标。不过以前我的股份托管在舅舅名下。旭昇算得上股权高度集中。收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要做的就是寻找机会一步步拖垮旭昇。降低收购成本。现在远望介入。股权分散了。难得你这么配合。先是提供把柄给她。让旭昇的销售陷入停顿。然后又愿意双手把10%股份送上去。”

    “那……她接下來会怎么做。”

    “她拿到你的股份。下一步肯定是大肆宣扬。连吴家对旭昇都沒信心了。正在出让股份套现。然后说服那几个股东。收购他们的股份。如果顺利的话。那么亿鑫最终会持有25%的股份。取代远望成为旭昇第一大股东。接下來说服j市经委转让持有的股份也不是不可能的。”

    吴畏彻底呆住了。良久才嗫嚅着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自己去找舅舅是正经。看他怎么给你台阶下。”

    吴畏思前想后:“我那个老婆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我。”

    “三嫂说你一向什么都敢做。可不见得什么都敢当。不能不说。她还真是了解你。这件事谁也帮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尚修文将一口沒动的威士忌推到一边。“我还有事。先走了。”

    尚修文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不要说亿鑫对旭昇虎视眈眈。其志肯定不止于吴畏的10%股份。而且他绝对不愿意在夫妻关系这么紧张的时刻。还要如甘璐预言的那样。与贺静宜一块儿出席董事会。

    出酒店后他马上打电话给吴昌智。简单告诉他刚刚与吴畏碰面的情况。吴昌智显然早有预料。只叹一口气:“父子之间弄成这样。实在可悲。”

    “他肯回头。总归是好事。”

    “修文。现在难为了你。本來想抽身而去的人。陷进了这个复杂的烂摊子里面。”

    “何必这么说。舅舅。旭昇可不是烂摊子。如果不是看好它。亿鑫又怎么可能这么大费周章。”

    “总之是我大意了。沒早听你的劝告先下手收购冶炼厂。现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也成了别人的目标。弄得进退失据。我只能制住吴畏。然后把另几个小股东安抚好。把亿鑫挡在门外。”

    尚修文知道他的心情。只得宽慰他。毕竟情势沒有恶化。眼前危机化解后。再來调整销售。仍然有希望扳回局面。

    放下手机。尚修文不想让甘璐久候。马上开车回家。然而让他吃惊的是。家里空空如也。

    他连忙打甘璐电话。手机响了好一会儿。甘璐才接听。

    “璐璐。你在哪儿。”

    “我……在哪儿。”甘璐机械地重复着。“在家里呀。”

    尚修文好不惊愕。他从來沒听见甘璐说话如此含糊:“璐璐。你怎么了。”

    “沒怎么啊。”甘璐努力聚集着注意力。可实在有些徒劳。只觉得眼前一切都有点儿飘浮不定。坐在对面的聂谦也似乎在左右摇晃。

    “你到底在哪儿。璐璐。马上告诉我。我來接你。”

    甘璐咯咯笑了:“聂谦。修文问。我们现在在哪儿。”

    聂谦哭笑不得地摇头。只好拿过她手里的手机:“尚先生你好。璐璐在她爸爸家。她喝了一点酒。好象……有点儿喝高了。”

    尚修文大急:“她酒精过敏。怎么能喝酒。”

    聂谦似乎在寻找措辞。停顿一会儿。只轻声一笑:“不用担心。她沒喝多少。眼下沒有过敏症状。”

    “请不要让她再喝了。我马上过來接她。”尚修文挂断了电话。

    认识之初。尚修文的确沒将甘璐声称酒精过敏当真。不愿意随便喝酒失态的女孩子用这个借口太常见了。然而交往密切以后。他发现甘璐的确在任何一种情况下都滴酒不沾。不管面前放的是清香扑鼻的低度数果子酒。还是一般女孩子很难拒绝的色彩斑斓的鸡尾酒。

    可是现在甘璐不仅喝酒到了醺然的程度。而且是与聂谦在一起。

    他向來敏锐。在师大附中门口与聂谦不期而遇时。就察觉到甘璐介绍这个旧同学时。两人的神态都多少有不寻常之处。后來他数次在不同场合遇上过聂谦。更确定了这一点。

    不过。他最多只是觉得有趣地想。此人大概就是钱佳西曾劝甘璐放下的旧事了。并沒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他看來。甘璐当然有权利拥有往事。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包括了无需事无巨细相互汇报。

    然而在与聂谦最近一次在医院碰面后。尚修文再沒办法等闲视之了。

    在他与甘璐关系最岌岌可危的时刻。他不在妻子身边。甘璐在碰到困难时。马上选择向聂谦求援。可见对他的信任程度。现在甘璐不仅在停车场以僵直的身体抗拒他的拥抱。而且拒绝回家。去跟聂谦一块儿喝酒。

    尚修文停好车后。大步上楼按响门铃。來给他开门的是聂谦。他走进去。正看见甘璐靠在一侧的沙发上。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流露出一点惊奇、一点困惑。仿佛突然撞入她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不速之客。尚修文几乎被这个眼神刺痛了。

    聂谦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璐璐。我先走了。改天我去医院看叔叔。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再见。”他礼貌地对尚修文点点头。带上门。扬长而去。

    尚修文走到甘璐身边坐下。看看那瓶白酒和还剩一点酒的玻璃杯。再看向甘璐。她近日因失血略显苍白的面孔泛着一点嫣红。神态迷惘。眼睛里雾气濛濛。沒有焦点地看着前方不知什么地方。

    “有沒有不舒服。璐璐。”

    甘璐并沒醉到失去神智的地步。只是反应迟钝了而已。她先是“唔”了一声。隔了一会才摇头:“对不起。我大概喝多了点儿。”

    “我们回去吧。”

    “回去。”她重复着。“哦手撑着沙发试着站起來。尚修文扶住她。替她拿上皮包。两人正要向外走。她突然站住。回身去拿那瓶酒。手胡乱挥动一下。却险些将酒瓶碰倒。尚修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想喝酒的话。家里有。不用喝这种烈酒。而且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喝酒合适吗。”

    甘璐小声说:“我……只是想把它带出去扔掉。”停了一下。她似乎想要解释一般。呐呐地说。“留在家里……不大好。爸爸回來又会喝的。”

    尚修文不再说什么。拿起酒瓶。扶上她出去。下楼后他先开了车门。示意她坐进去。然后走出十來米。将酒瓶扔进垃圾箱内。可是回头一看。甘璐仍然站在原处。仰头看着什么出神。

    “怎么了。”

    “沒什么。”她坐进了车内。尚修文替她关上车门。从她刚才的角度看上去。那边是一株粗大的法国梧桐。紧挨着她父亲住的楼房。在昏黄的路灯光下。树枝伸展。投下斑驳光影。并沒什么出奇之处。

    尚修文发现。甘璐的饮酒來得虽然突然。酒量大概也不怎么样。但酒品是完全沒有问題的。

    甘璐上车后。大概是酒后觉得燥热。先将车窗摇下。三月初仍然带着些许寒意的风扑面而來。尚修文瞥她一眼。按了他那边门侧的车窗控制按钮。将车窗升上去。只留一条窄缝:“小心感冒。而且喝酒后吹风会头痛。”

    她也并无异议。蜷在车座上。一路上都沒说话。既沒有酒后欣快地絮叨。也沒有寻常可见的借酒放纵情绪起落。小小的车厢内十分安静。午夜电台放着一档音乐节目。男dj磁性的声音一点不事张扬。简单介绍着北欧音乐。然后便开始放音乐。车内只余音乐声在低低回旋。

    回到家后。甘璐便径直去了卧室。不一会儿。尚修文听到主卧卫生间传來隐约放水的声音。想必她是去洗澡了。

    再过一会儿。主卧门下透出的灯光熄灭。尚修文知道她上床睡了。他去了厨房。从放在冰箱上的那包烟内抽出一只。仍然开天然气灶点燃。然后走到阳台上。

    甘璐大概是不想跟他谈话。更不想面对他。才会去喝酒的。他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一个滴酒不沾的女人。终于也去借酒逃避;她曾经与他那样亲密。现在突然回避他到如此地步。他苦涩地想。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僵局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该如何打破。

    不要说以他现在的忙碌程度。沒法守在她身边慢慢说服她。更重要的是。她仿佛突然对他的关心、他的表白完全免疫了。已经打定主意拒绝他……礼貌。可是坚决。沒有一丝商量余地。

    一只烟抽完。他进去。轻轻开门走进卧室。借着客厅投射过來的灯光。只见甘璐裹着被子。一动不动躺着。似乎已经睡着了。仍然是躺在大床的右侧。

    以前惯常他躺的位置。如今空着。这段时间他独自入睡。早就意识到。不管是在哪里。只要上床。他都会自觉躺到床的左侧。

    他们同样早已经习惯了与另一个人分享床铺。现在却只能在孤独中各自入睡。两个人离得如此近。却似乎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无法跨越。

    他轻轻关上门。卧室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甘璐睁开了眼睛。听着外面大门砰地一声关上。知道尚修文离开了。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松了一口气。

    以尚修文一直对她心事近乎了如指掌的体察。自然能清楚判断出她的逃避。他从來不会死缠烂打。选择这样静静离开。她毫不惊讶。

    这个婚姻如果一直这样。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

    酒意让她的思维迟缓。想到这里。头便隐隐作痛起來。她只能告诉自己。等父亲手术结束、身体好转一点。再來考虑这件事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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