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时光倒流

    假如时光倒流，我会留下什么？大概现在做不到的，时光倒流以后也不会做到，悲哀与孤寂也不会变成欢欣与热闹今天做不到的事，以后也不大可能做到，时光倒流以后，从前的我并不比现在坚强有毅力，换汤不换药，是很难有什么长进、飞跃的。我是一个意志薄弱的屑小，整天被胡思乱想和白rì梦搅缠，充塞了大脑，里面形成一团浆糊和乱麻，理不出头绪。做人可以有万般不好，但是千万不要像我整天凄凄、惨惨、戚戚、冷冷、清清。我这人在热闹中感大凄凉，在欢娱中感大悲哀，而在真正的寂寞和痛苦中，更是加倍的痛苦。做人千万不要像我这样，无可救药地悲观、遁世。时光倒流，天地翻覆，江河上流，人却还是那个人，我却还是那个我假若能够回到童年，那真是我的黄金时代，和生命中的至乐，那时的我却与现在截然不同、判若两人。如果可能我愿长驻童年，用五十年的生命再换十年的童年，但终是虚妄。小的时候rìrì盼望长大，临到大了发现一切都与憧憬想象的不同，在华美的外衣下，长满了疙疙瘩瘩的脓胞，化脓流血，其痒无比。

    乘坐时光机器，我回到了十岁那年，这是我有童年心态的最后一年，我急着去会那个可人儿。我俩坐在冰凉的青石条凳上，玩过家家，我是王子，她是公主。我替巧儿戴上一个杨柳枝绕成的桂冠，又送给她许多漂亮的、五颜六sè的鹅卵石，作为珍宝我指着天上的rì头说：“无论未来的我，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小虎发誓一定要娶巧儿为妻。”巧儿指着地上的黄土说：“我巧儿发誓，无论阿虎是贵是贱，是富是穷，是健康还是疾病，我都要嫁给他！”话音刚落，天地昏暗，太阳消隐，风狂雨骤，巧儿成了婷婷玉立、如一株梧桐的青chūn佳人。阿虎成了形容猥琐、消瘦苍白的落魄少年，几根稀疏的短黄须横七竖八，每一根都有一桩伤心事，在寒风中默默诉说。桂冠已掉落泥淖，腐烂成了泥土，在土上留下一道圆形的痕迹。珍宝仍旧是珍宝，只是鹅卵石已蒙上了灰尘，灰头土脸的不复有光泽，与普通石头无异。巧儿面带忧郁，骤雨淋湿了全身，黑sè的雨滴顺着她的眉毛，和尖削的下巴淌下来，眼露悲戚，她说：“阿虎，刚才那些都是小孩子过家家时的疯话，当不得真。”我浑身冰凉，就像从刚火炉旁置身冰窖下样，不住地颤抖，想张口，却没有一丝力气，想哭却挤不出眼泪，想嚎叫却嗓子已嘶哑。久久地默然不语，这毕竟是十秒钟前的铮铮铁誓啊！但是长大的巧儿却要更改，青梅竹马的永恒恋人飞了，消失于无影无形。我这十年，是过得太失败了，王安石的那篇《伤仲永》，就是为我写的，“小时了了，长大了未必了了”，说中了我的命运遭际。说实话像我这样的失败者，是配不上巧儿这样如花似玉的妙人儿的，但誓言就是眼前，巧儿的红口白牙刚吐出那几个字，现在却要立马收回，我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就像溺死者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

    我这半生是自误前程，自我亵渎，亲手埋葬了光辉前程，由少年得志变成了百无一用的潦倒汉。我甚至连一个好人都算不上，自爱自怜，自私自利，做下了许多损人利己的罪孽，牺牲健康和亲情，去追求那些短暂须臾的快乐。自制力几乎等于零，任由yù望把自己引领，yù望如脱缰野马放荡无羁，跑垮跑瘦了灵魂和**。我十岁那年，指着炎火烈rì发誓，但现在rì头已消隐，rì月无光，大雨滂沱；巧儿十岁那年，指着黄土发誓，但现在黄土已随滚滚雨水，席卷而去。世上又有几许誓言，能最后兑现呢？巧儿和小虎不过是千千万万亿亿，违背誓言、自食其言者中的一双，世间的恋情，多是虎头蛇尾、始乱终弃。为此我不应太过悲哀，自己只是天涯伤心憔悴人中的一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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