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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初露

小说:锦绣洛神作者:东海龙女字数:9878更新时间 : 2014-02-12 01:34:30
    入秋后,难得有这样阳光明媚的时候,连平时阴暗简陋的织室,也似乎明亮了许多,墙边有野草探出头来,被阳光照成了透明的碧绿,分明是深秋,却有着春天般生机勃勃的景象。

    两根象牙般的手指,从一堆丝线中,细心地拈出深棕、土黄、朱红等几色丝线来。

    指根修长圆润,因了劳作的缘故,那肌肤并不似世人所形容的“柔荑”般光洁细嫩,略微有些粗糙,但灵活的指节中,却更透出一股力量来。

    在一旁翻晒沤丝的明河,不禁被这只手吸引过了目光,自己手上的活计反而慢了下来。

    这位辛大娘,和自己以往所见的几位辛大娘……不,是所有织室的大娘们,都有些不一样呢。

    织成挑线极是认真,不时对着阳光照来的方向,将线的颜色放在一起仔细地比较。

    明河忍不住噗哧一笑,道:“姐姐也真是仔细,这几色又不是什么大贵的颜色,让我们来便行了,也值得浪费姐姐的心力?”

    蚕丝在未“练”之前,丝胶很多,手感会比较硬,当然也无法将其纺织成丝绸锦帛。所以先要把丝浸泡在草木灰制成的水中,浸渍七日,称为“沤丝”。沤后的丝再晾在阳光下曝晒,使上面附着的色素和胶质都分解,晚上再悬浸在水井里,使已分解的色素和胶质溶解于水中,从而获得柔软、纯净、易着色的“练丝”。

    此时的上方御府,下属的浣衣司、纹绣司、织造司、珍饰司中,“沤丝”这一环节是由浣衣司负责的,沤好的“练丝”会送到织造司,再进行专门的染色。

    当然这个色泽的选择,是由各织头自行决定的,因为各织室的织物色泽不一。但是进行染色的却是织造司的染坊,象织成这样亲自沤丝、染色的现象,也只有在“敬神衣”的前夕,才会出现在各织室。事关重大,谁也不肯假手于人,每一环节都要亲力亲为,若不是只有蚕才能吐丝,恐怕恨不得连丝也是从自己肚子里吐出来才放心。

    织成笑着摇摇头,道:“各织室都在亲自沤丝染色,我这个辛室的大娘,好歹也要做出个勤快样子。”

    “可是……”明河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道:

    “这些天咱们这倒是多有一些生面孔在转来转去,所以姐姐你是做给她们看的?”

    织成将挑出来的一缕青色丝线放在一边,吩咐道:“这个颜色要再用夜露浸一浸,才会明快清爽。”

    明河欢快地答应一声,又低声道:

    “可是姐姐,我这心里总是不安,你画出来的那个图样,过去可从来没出现那种风……风致,万一不合贵人们的口味,可怎么办?”

    织成斜了她一眼,明河吐吐舌头,不敢再说。

    织成方才笑道:“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你需明白,我对敬神衣一事,比你更是上心。否则,”

    她嘴角微微一展:“只怕我很快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明河嗔道:“姐姐又胡说了!这些年明河可没有象佩服姐姐这么佩服过一个人,要是姐姐落到那一步,我看这织室中的人,也早就死光了。”

    她见织成只是微笑不言,不禁向室内瞥了一眼,附在织成耳边道:“只是槿妍姐姐,这些天依旧是不肯见人,也不见她提要出去的话。”

    “她不肯见人,也不出去,就不必理她。但她在辛室一天,咱们就需得用辛室的规矩约束她。”织成将一缕银白丝线缠绕在指尖,淡淡道:

    “不准任何人接近,也就是了。”

    “是。”明河答应一声,看了看织成,似乎是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是想说,我对槿妍,是否过于无情。”织成并不抬头,便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说道:

    “过去槿妍与你我三人,好歹共过生死患难,如今我这样对她,你也会对自己担心,是也不是?”

    “啊?”明河脸上浮起红晕来,连忙摆手道:“我怎会与她相同?她是心怀别念,效忠于陆府,而我心中只有姐姐……”

    织成抬起目光,锐利地扫过来:“明河,我从未问过你的出身。你虽自称家境贫寒,但以你的见识心地,绝非普通人家的女子,你想终老于此么?”

    “啊不……我……姐姐你……”

    “不必说什么我在哪里你便会在哪里的鬼话。”织成打断她的话头:“你小小年纪,便在辛室呆了这许久,自然有你的过人之处。若真是时时都这样热血,恐怕你骨殖都已化为黄土了。”

    她将挑出来的丝线,仔细地拢在一起:

    “这是我喜欢明河你的地方,因为我也不会终老于此,我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

    “姐姐……”

    “这个帮手,有聪慧的头脑,懂得分析时势,善于机变却又无依无靠,只能与我一样孤身突围,如此才会心无旁鹜。”

    织成细长的手指,一根根缕过丝线:

    “我亦不是傻瓜,槿妍虽与你我共过生死患难,但她并不象你我一样心无旁鹜,她的心中有陆府,还有陆少君……如此便会有顾忌,有顾忌就会有破绽,有破绽就易被人利用。我是绝计不会要一个可被利用的人,留在我身边的。”

    明河眼光一闪,试探道:“姐姐,槿妍她与我们也有生死之交,那晚……”

    “仅是一次生死的交情,不过是刹那的热血,甚至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又怎禁得起琐碎的折腾?便如那泥糊的堤坝,只需洪水大些,反复冲击,自然也就溃了。但是明河,我并非无情之人,槿妍若是真的一心为我,不被我发现她在暗中对我窥伺监视,我亦会依旧用真心对她。可惜,她做不到,她在陆府呆了十余年,与我们相处的时间,相比之下就太短太短了。”

    “明河绝不会背弃姐姐……”

    “话亦不用说得太满。”织成微笑着抚了抚明河的头发,却无视她那因为要着急分辩所以涨得通红的脸色:

    “可是如果我能给予明河你的利益,始终大于别人所给予你的,我相信以你的聪慧,绝计不会背弃于我。”

    明河的脸色几度变幻,终于平静下来。先前的顽皮灵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她微微一笑,俯身行礼,脸上已是极为恭敬的神色:

    “多谢姐姐!”

    都是聪慧的人儿,话已说到这样田地,再多一个字也是多余。

    练好的蚕丝犹如雪瀑,在风中轻轻摇摆,阳光照映其上,反射出莹莹晶光。

    不知道刚才一番话,明河心中的真实想法究竟如何。

    但是……织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谁不愿意就一直沐浴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中,手指缕着丝线,听到耳畔传来明河翻动练丝的悉卒声,心中静谧无比?

    只可惜这世间,看似明媚灿烂,实则虎狼环伺。人命轻如蝼蚁,男子尚且难以求生,对于没有家族依靠的她们来说,摒弃那些小儿女的情肠,丢下不必要的矜持,无情也好、冷漠也罢,只要能挣扎着活下去,都比丢了性命,前功尽弃的强。

    一如曹操即将在铜雀台设宴并“敬神衣”之仪,将来迎来的那位贵客蔡大家一样。

    蔡大家,后世闻名的蔡文姬,此时还叫昭姬,晋时为避司马昭之讳才更名。她出身高门陈留蔡氏,父亲又是名闻海内的蔡邕,自己也博学多才,但一朝国乱家变,还不是流落异域,委身于胡人?如果不是曹操念及与蔡邕的交情,以重金赎她回来,恐怕余生便会湮没于胡尘白草之中了。

    但饶是如此,流落十余年的心酸颠沛,恐怕外人也不足为道罢。

    这些道理,生于陆府的槿妍是不懂的,但长于织室的明河一定懂。

    明河的声音,又小心翼翼地传来:

    “可是乙室所藏的那两匹白绢,终究是个祸端,乙大娘心狠手辣,元娘……不,丰仪她也是豺狼心肠,若寻机告到了廷尉那里……”

    “那都是小事,其实丰仪等人都是小事。我所担忧的,只是时间。”

    “时间?”

    “是啊明河,你想想,我们每人的壮岁之期,能有多久?若是在这小小织室中消耗时间过长,才是我们最大的损失。”

    三年之内,必要探知流风回雪锦的秘密。

    织成在心里加了一句。

    明河却轻轻地啊了一声,不觉已带上了几分钦佩:“姐姐所思,果然是异于常人。话说在这织室中熬着,不知未来,亦不知……”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似乎有些惆怅。

    “亦不知何时才得良人,那时若头都白了,岂非是耗费了大好年华。”织成打趣的说话,顿时引起明河的娇嗔:“姐姐!”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得想到,如何离开这织室的法子。不,不是离开,是如何能走得更远。所以,丰仪之事,倒是小事了,我们不必在上面浪费太多的时间,所忧心的,无非是不知她何时发难罢了。这些事情,桩桩件件,便是乱麻一般。若是一根根去缕,千头万绪的纠葛,费明又费力,倒不如一刀斩上去,一了百了。”

    织成眯起眼睛,感受着阳光的温暖,答道:“明河你想想,那两匹白绢之事,丰仪自认为这是她的王牌,轻易不会拿出来,一定会瞅准时机给我所谓致命一击。我想她一定会在敬神衣前后发动,那时乙室有了五色锦,或许会大出风头备受贵人青睐,而我辛室落于人后,更显得我的无能。此时加上白绢一事,我不获罪也难。那时即使乙室大娘之位她得不到,好歹还有辛室大娘的位子。而她们所依恃的,不过是院丞大人。”

    “院丞那边,乙室也好,丰仪也罢,她们处心积虑交好已久,恐怕一时不会为姐姐你所打动……”明河斟酌道:“姐姐你来织室时日尚短,且又有富安侯府与陆少君之事在先,院丞他对你多有忌惮。”

    “我自然知道。”织成笑道:“可是当时我若不祭出这样的身份,恐怕小命都活不到如今。所以两害相衡取其轻,我也只能先保命,得不到院丞的信任,也是顾不得了。”

    明河又叹了口气:“可恨咱们在那些贵人的心中,是贱如蝼蚁,否则只要陆少君或是富安侯发声话,便将咱们接出去却又如何,也强似在这里捱苦受怕。”

    “明河你又错了。”织成打断了她的话头:“以你我今日出身,你以为陆少君或富安侯又将咱们当个什么金贵人?已经陷身织坊,纵使弄了出去,在那样的王侯之第,也不过是个奴婢,且难以出头。倒不如在这织室之中,若是处措得当,或许以后倒能自由自在呢。”

    她睁大双目,瞬间眼波流转,在阳光下如七宝璀璨,看得明河都不由得心中一动。只听织成笑道:

    “此时倒用得着槿妍了。当然,还有你……明河,你胆子大是不大?”

    “妹妹的胆子么,”明河抿嘴笑道:“当大的时候,自然是大的。”

    “那你且附耳过来,我给你说个大胆的法子。”织成嫣然一笑,随意地在明河耳边说了几句话,后者却脸色陡然大变,几乎是弹身而起,又惊又怖地瞪着织成。

    “如何?你怕了?”

    织成好整以暇,笑吟吟道。

    “姐……姐姐……此事委实太大……”明河磕磕巴巴,几乎字不成句:“我……我……”

    “大破之后,方有大立。不走些险招,如何扭转局势?若是凡事受人所制,见招拆招,却不是我的风格了。此事当然不是你一人所为,还需与素月一起合谋。她看似怯懦,胸中却大有邱壑。”

    “可是……”明河的裙摆簌簌发抖。

    织成好笑地盯着这一向胆大如今却惊如糜鹿的少女:“你的胆子还需再大一些,当然,此事需要有些铺垫,方能多几分把握。那,你再附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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