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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屏风女子

小说:锦绣洛神作者:东海龙女字数:5294更新时间 : 2016-12-22 05:07:09
    室内寂冷如死。虽然分明是室中有人,但隔着屏风,瞧不分明,且因了冷冰冰的杀气,人气反而如同消失了,眼前便似是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般,甚至是那些凌乱落于地上的简书、磊得整齐高大的书柜、平滑闪亮的青金石地,都仿佛是寂寞地在此伫立了许多许多岁月,却终究未曾等到那个应该归来之人。

    “董真虽出身陇西,但起于洛阳。短短数月,便声名鹊起。在洛阳时,与何晏相交;至葭萌时,得天师青眼;娶崔氏为妇,与游侠结好,又能拥宝藏在手,却偏偏不肯投奔曹操!”

    董真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在室中:

    “使君不妨想想,这又是什么缘由?”

    是啊,她说的都是实情。

    刘璋既宣她入府,就不可能没去调查过她所谓的来历背景。

    但是在邺城的往事,都被曹氏兄弟联手抹平,刘璋的手伸得再长,还无法查到昔日邺城时她的秘密,更不会想到曾经死于火中的中宫少府,反而由女化男,变成了眼前的董真。

    不过她所言的这些事情,却是真真实实,绝无编造的。

    何晏狡猾如狐,陆焉行踪飘忽,杨阿若更是游历天下,刘璋最易调查之人,其实倒是崔氏女——崔妙慧。

    崔妙慧入宫陪伴临汾,后被董真用计逼走,但崔氏和邺地都没有关于她“烧死”的讯息。显然崔氏族中认为崔妙慧“死于宫中”说出去不甚光采,何况世族中都心照不宣,知道那场邺宫大火是与死去的伏后有关,现在曹操将崔氏女从中摘了出来,显然是本着与清河崔氏交好的原则,不愿他们沾上一个“与伏氏合谋造反”的罪名。那么崔妙慧即使真的死了,也是万万不能“死”于那场大火的,何况崔妙慧的确没有死。

    既然崔氏族中未有崔妙慧的死讯,那么要查出崔妙慧的出身,就相对来说容易得多了。

    而刘璋也的确是查出了崔妙慧的出身,当即便大吃一惊。

    果然是崔氏女,还是崔氏嫡女,自幼谨养严训,堪配公卿,后来更是充入宫廷,与临汾公主为伴。据说还要嫁给魏公曹操长子为侧夫人,当然这是在临汾公主也下嫁曹丕的前提下;如果公主未曾下嫁,这位崔氏女便是当之无愧的魏公世子妇了!

    这是何等身份!何等高贵!

    怎的就落到了董真手中?

    若说是私奔,怎的清河崔氏毫无动静?便是打探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显然的确是奉长辈之名明媒正娶。

    更何况听说这崔氏女初次登场,还是由何晏送来的,显然更无庸置疑。

    然而在讲究门第高低门当户对的这个时空,董真这样一个陇西二三流世族的无名子弟,是如何娶得到这样贵重的崔氏女呢?

    这个答案,相信不是刘璋一人在搔头大疑。

    但在很多时候,却是董真当之无愧的保命符之一。

    人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都有疑问,有好奇,也有畏惧。

    故此,即使是在刘璋已下定决心要杀掉董真之时,还是要耐着性子听下去,甚至哼了一声,道:“是何缘由?”

    董真顿了顿,放低声音,却更是坚定有力:

    “我,乃万年公主之子!”

    屏风后瞬间死寂无声。

    大概是手中茶盏摔得太多,以至于无物可摔了?

    号令甲士冲进来时摔了一盏,方才被自己气急了又摔了一盏,手边料想已无甚物了。

    不过这句话的冲击力,也实在太强,即使无物可摔,但空气却仿佛已经凝固。

    “一派胡言,全在惑众。还敢妄称宗室之后,使君当击杀此子!”

    一个女子声音,却在屏风之后,幽幽响起。

    董真背上一紧,一种悚然起栗的感觉,前所未有,呼啸而来。

    这个女子的声音,清润柔和,颇为年轻。吐辞有致,显然受过高贵的教养。可是这样春风般的言语中,竟是如此杀戾之意!

    “尔乃何人?”董真居然平神静气,反问道:“丈夫论政,与妇人何干?”

    刘璋不觉有些尴尬。

    而屏风后阴影之中的女子,更是为之一窒。

    从屏风的轻纱间看出去,外面的年青郎君,一手仍是握着那柄短剑,但先前的肃杀之气却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派矜贵风范。

    修长如竹的身形,墨黑如膏的髻发,还有那远山眉、星子眼……即使面对之人,是天下大名鼎鼎、益州一方诸侯的刘璋,即使方才还面临着生死之劫,也无法损害其半分姿仪!好一个风神俊秀的郎君!

    可是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眼前这人,根本不是什么郎君!

    亏得这位“郎君”还振振有词,喝斥她不该妄自插话大丈夫们的“论政”!

    为什么她就能如此肆意妄为,还处处被人呵护,而自己就该委曲求全,步步惊心?

    一股狠意,自心头汹涌奔出。

    全凭了素日的养气功夫,才将狠意勉强捺住。

    “事涉宗室,当不以寻常而论。主公乃宗室之后,岂能容此子信口滥言,混淆血统?”

    女子声音仍是和缓如春风,却是早春之风,透出料峭的寒气:

    “至于结交权贵、游走列侯,不过是如吕不韦之流商贾自恃富可敌国,便当真以为那国亦为已有罢了。使君英明,自不会受你蒙蔽!蜀郡富有珍锦,才是真正的宝藏,何必去求一张传说中的死图?便是明年蚕虫皆死,尚有后年,天下蚕虫,未必条条死绝,蚕桑也终有复苏之时,又有何惧?

    至于其他……使君胸怀天下,又拥益州天府之地,何晏不过曹氏假子,并无实权,且与曹氏兄弟尚有嫌隙;陆焉仅踞汉中之地,除却天师道众外并无外援,独力抗拒刘玄德与使君便已是费尽心力,杨阿若亦无寸土为疆,与此子也只是交情罢了,况且锦城又非杨氏故乡,断不到如对酒泉太守那般驱使游侠飞奔来袭的地步!

    使君便是击杀此子,驱捕从人,他们也只能徒唤奈何!却并无力为其报仇。使君若是不能当机立断,此子交游之广,又身负奇技,留在益州,无法驱逐,倒真是疥癣之患,虽然不惧,却也恶心人呐!”

    这一番话,当真说得阴狠无比,更甚刘璋,几乎将董真的活路一条条堵死!

    董真说自己交游广阔,她便说那些人不以为惧。董真以蚕桑相挟,她便说这些疫病终有好的一天。甚至是董真用来威胁刘璋的那些话,居然也成为了董真的罪过!

    自来到这个时空,这是第一个极似自己、狠辣绝厉的女子!

    董真只觉心中,不时有一击击警钟鸣然敲响,然而更大的疑问却奔涌而来:

    这女子是谁?听其言语,似乎对自己颇为熟悉,否则仓猝之间又怎会应对得如此周密?对于这些与自己交好之人,竟是一一情况成竹在胸?

    等一等……等一等……

    仿佛有什么,在脑中一掠而过。

    应该不仅于此,还有什么是被自己忽略的?

    只听刘璋迟疑的声音响起:“然他言自己乃是万年公主之子……”

    “使君,此子狡诈成性,但凡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言语,十有八九都不会是真的。”

    那女子柔声答道,寒气却更浓了:“且妾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他绝不会与万年公主有任何瓜葛!而那宝藏您早已得到,又何必要留着此子碍眼呢?若是这宝藏为您所得之事,经此子竟传扬出去,恐怕于声名有碍。不若我们直接将此子斩杀,斥责他妖言惑众,也省得别人对那所谓宝藏虎视眈眈,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若我死了,不就更是说不清了么?”

    董真冷冷地插了进来:“到时人家都说,益州牧谋财害命,从我处得到宝藏图后,便杀了我,那些人一样也会虎视眈眈啊。”

    “有和没有,当然不同。”

    那女子竟然也柔声回应她:“有心人虽不会说什么,却会派人监视使君行动。可是使君的确并无任何行动,时间久了,谣言自然也就消散。董郎君,你是非死不可了。”

    终究是无法始终克制真正的恨意,女子最后一句话中,几乎是带着咬牙切齿的快意。

    自己究竟是如何得罪了这位屏风后的女子?

    董真心念一动,正待暴起攻击,却听噗噗数声,她蓦地回头,不禁大惊:四面窗棂、门缝之间,皆有乌黝黝的箭头对准了室内,几乎与此同时,那些窗扇砰然而开,露出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还是那些先前的甲士!

    这样重围之下,自己几乎插翅难逃!

    “董君貌虽柔美,心逾铁石,向来有匹夫之勇,妾不得不防。”

    那女子在屏风之后,含笑说道:“但匹夫之勇,又逞得什么能耐?须知这天下之事,并非只有一个勇字,便能图谋得来的。”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万年公主昔日虽得帝宠,却未曾定下驸马,又哪来什么儿子?主公乃是宗室之后,自当维护刘氏血脉尊荣,且万年公主的声名,可不能由此而污。使君下令,将此子射杀于此罢!”

    射杀于此!

    从一开始,她便没有打算放过董真。

    这些甲士,这些弓箭,甚至是这些用来劝告刘璋的话语,皆是由她一手安排?甚至刘璋,也只是顺势而为?

    她究竟是什么人?

    这一刻,董真只觉周身如堕冰窟,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与畏惧之意,竟然也出现在她的心头。自来这个时空之后,辗转于宫廷与江湖之中,她向来认为自己谋定而后动。无论是从邺宫逃出,还是洛阳创业,甚至是在葭萌开始的谋算,一步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近。谁也没能困住她,无论是曹操还是刘备。凭借她对这个时空的了解,凭借对那些大人物性情的推测,纵然与她在另一个时空所了解的历史有少许的偏差,却也无大谬误。也正因为此,她即使经历过多次生死危机,却都一一化解。甚至是,她始终保持了自己对事件发展的掌控力。

    除了那一次与吴兰交手后,长达数天的重伤昏睡。她并不知晓那是李不归的龟息术令自己沉睡,只道是真气不足,况且那次也因了陆焉,仍是转危为安。

    便是这一次前来锦城成都,她也是十拿九稳,凭借宝藏的诱惑,以及自己改弦易张的投奔,加上那一层所谓的姻亲关系,刘璋一定会做出礼贤下士的态度,至少在短时间内会容忍自己留在成都,甚至出入益州牧府,来找寻流风回雪锦的影子。

    为了体现自己的底气,她才在碧波楼不堪蔡夫人之辱,表现出强悍的姿态,为的是做戏做全套,引起刘璋注意,更加确定她是有宝藏傍身才理直气壮的印象。

    果然刘璋派了明姬带她前来这一处极为私人的庭院,而酷似万年公主府的芸台,又令得她更有信心能说服刘璋。

    但谁能想到,竟然出来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而且她对自己似乎是颇为了解,居然处处堵死了自己的去路,甚至连她准备最后一搏的举动也料到了。如果数箭齐发,董真顶多也只能抽空丢出火折子,烧掉这书房的一部分,毁去一些珍贵的简书,但这些对刘璋的伤害,却远远不及那女子向刘璋阐述的董真活命下来的危害。两害相衡取其轻,刘璋当然会选择取了董真的性命!

    虽然,这女子每一句话,都定有深意。

    而最后的几句话,显然更是令刘璋下定决心。

    他长叹一声,道:“你说得不错。公主早已夭亡,且从未有过驸马,哪里会有这样一个儿子存活于世?是我不慎,竟险些中了竖子奸谋!险些污了……公主声名……”

    董真心知不妙,耳听那弓弦之声格格作响,显然被甲士拉紧,箭枝也已上弦,恐怕随时便会数箭齐发,这小小书房,又如何能挪得开?

    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更不会在此时吓得六神无主,一咬牙关,便待不顾一切往前扑出,即使是因为距离甚远,无法将对方擒捉在手,但撞倒屏风,即使是看一眼那女子是谁,也算死得瞑目!

    身形甫动,只听沙沙数声,有一片物事破空而来!董真本能跃起,衣袖飞卷,已将来物扑落。

    她原是站在一堆散落竹简之上,这次复又落下后,低首看时,却是足前竹简之上,忽然出现了不少细小黑孔,缕缕黑烟,自那些孔洞之中冒出来,怎么看都不象是什么好物事。

    “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使君也曾是弓马娴熟的将军,”那女子柔声道:“这毒砂若是沾些儿,立刻便会中毒化脓而死。便是你撞破屏风,又如何抵御毒砂?也奈何我们不得。你不过就是一个徒具勇力的莽夫罢了,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若不是你有些运道,只怕尸骨早就寒了。落到这样地步,如今还想反抗,岂不是笑话么?”

    董真心中念头一闪,仿佛脑海之中,大放光明,与此同时,却有一种熟悉的凛然寒意涌上心头,脱口道:“是你!原来是你!”

    “我?”

    那女子轻笑一声,似乎也有一丝诧意,反问道:“难道董君竟认得我不成?”

    “梁姬之婢是死在你的手下罢?还有襄城……”

    董真话音未落,那女子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放箭!射杀!”

    弓弦声响,几乎董真的声音同时响彻室中:“箭下留人!我有话说!”

    同时响起的还有另一个声音:“急报!急报!主公!有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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